公元1810年秋,圣米格尔庄园
消息像野火一样烧遍尤卡坦半岛,尽管庄园主和监工们极力扑灭,但火焰已经无法控制。它从梅里达城的酒馆和市集传出,被旅行商人带到村庄,被悄悄话从一个茅屋传到另一个茅屋,在每个玛雅劳工的心中点燃了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
胡安第一次听说是在九月底的某个黄昏。他正在修补自家米尔帕的篱笆——那小块土地在庄园的不断侵蚀下已经缩水到几乎只够种几行玉米,但对他来说,这依然是必不可少的仪式,是与土地保持的最后直接对话。
迭戈气喘吁吁地跑来,眼睛在暮色中闪闪发光。“胡安!你听说了吗?墨西哥城那边……出大事了!”
胡安放下手中的木桩。“什么大事?”
“起义!大规模起义!一个叫米格尔·伊达尔戈的神父,在瓜纳华托那边号召人民反抗西班牙人。他们打出了‘独立’的口号!”
“独立?”胡安重复这个词,像品尝陌生的水果。西班牙语里,“独立”这个词很沉重,充满金属感和遥远的光泽。在玛雅语中,没有完全对应的词——最接近的是“自由呼吸”或“自己行走”,但那些词已经很久没有在正式场合使用了。
“不只是口号,”迭戈压低声音,尽管周围只有玉米田和晚风,“他们说要废除奴隶制,要把土地还给印第安人,要建立平等的新国家!”
胡安感到心脏剧烈跳动,不是因为兴奋,而是因为一种深层的、近乎本能的警惕。四十五年的生命教会他一件事:西班牙人的承诺往往比鞭子更危险,因为它们诱使你放下防备,然后从你意想不到的角度刺入。
“谁说的?消息可靠吗?”
“从梅里达来的商队。他们说整个新西班牙都在动荡。有的地方西班牙军队已经控制不住,起义军占领了城镇,打开了监狱,把土地契约和奴隶名册都烧了。”
胡安望向庄园主宅邸的方向。那座白色建筑在暮色中像一颗巨大的牙齿,咬在土地上。五年前,老庄园主去世,他的儿子继承了产业——一个更年轻、更贪婪、更确信自己种族优越性的西班牙人。他进一步扩大了剑麻和靛蓝种植,砍伐了最后一片神圣丛林,甚至试图禁止劳工保留任何米尔帕,要他们完全依赖庄园配给。
“庄园主知道了吗?”
“肯定知道了。但他在假装平静。今天宅邸来了很多骑马的人,带着武器。他们在开会,窗户关得紧紧的。”
胡安继续修补篱笆,但手指在颤抖。独立。自由。平等。这些词像遥远的雷声,预示着可能的风暴,也可能只是虚张声势。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不是土地的声音,也不是祖先的召唤,而是一种混乱的、充满金属碰撞和呐喊声的梦境。他梦见自己站在十字路口:一条路铺着玛雅石碑,通向废弃的金字塔;一条路铺着西班牙石板,通向教堂;第三条路是泥泞的血红色,延伸到浓雾中,看不到尽头。一个声音问他:“你选择哪条路?”他回答:“我想选择,但道路选择了我。”
十月初,风暴真正登陆尤卡坦。
不是军事入侵——梅里达的西班牙驻军仍然控制着城市——而是信息的海啸。传单开始秘密流传,有些用粗糙的纸张印刷,有些是手抄的。它们被塞在市场篮子的底层,藏在教堂长凳的缝隙里,甚至偶尔出现在庄园的田埂上。
胡安拿到一张是迭戈冒险从梅里达带回来的。纸张廉价,印刷模糊,但文字清晰得灼眼:
“墨西哥同胞们!三百年的枷锁已经足够!西班牙人榨干了我们的土地,奴役了我们的人民,亵渎了我们的神灵。现在是挣脱锁链的时刻!加入独立事业,为自由而战!所有种族,所有阶级,团结起来!”
署名是“米格尔·伊达尔戈,墨西哥独立军总司令”。
传单在秘密集会中传阅——现在集会更隐秘了,不是在木棉树下,而是在地下,在眼神和手势中。胡安、迭戈、马科斯,还有其他几个核心成员,在深夜的玉米田中碰头,月光是他们唯一的灯。
“这意味着什么?”马科斯问,他如今已是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脸上有和父亲托马斯一样的深刻皱纹,“真的会改变吗?还是只是换一批主人?”
“伊达尔戈神父承诺废除奴隶制,”迭戈指着传单上的一行字,“‘所有人生而自由平等’。如果他真的掌权……”
“如果他掌权,”胡安打断,声音平静但沉重,“但战争才刚刚开始。西班牙有强大的军队,有欧洲的支持。起义军有什么?农民、矿工、一些不满的土生白人。”
“但我们有人数,”一个年轻人激动地说——他是新加入的,叫哈辛托,只有二十岁,眼睛里有胡安年轻时也有的那种火焰,“玛雅人是尤卡坦的大多数!如果我们加入起义……”
“然后呢?”胡安看着他,“成为战争的炮灰?为那些许诺自由的陌生人而死,然后发现他们的自由不包括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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