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红院里的那盏长明灯,熬过了又一个寒夜。贾宝玉揉着酸涩发胀的太阳穴,将誊写好的《大学》第一章句读练习仔细吹干墨迹。严先生冰冷的话语犹在耳边:“错一字,打一戒尺!” 这沉甸甸的压力,比任何经义都更让他刻骨铭心。
“二爷,该用早饭了。” 袭人端着红漆托盘进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托盘上是一碗清可见底的白粥,一碟颜色发暗的酱菜,两个小小的、一看就知是隔夜重新蒸过的馒头。
宝玉的目光落在早饭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往日里,怡红院的份例虽不算顶奢,却也精致:新磨的豆浆、细巧的点心、时令的小菜…何时变得如此简陋?
“今儿…就这些?” 他抬头看向袭人。
袭人放下托盘,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回二爷,厨房那边说…府里近来采买紧了些,各房份例都减了。这粥…好歹是热的,二爷多少用些,读书费神呢。”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月钱…这个月也还没发下来,管事的林大娘说,还得再等几日。”
月钱迟发?份例缩减?
宝玉的心猛地一沉。他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原主的记忆里也有月钱的概念,但那不过是随手打赏下人或买些玩物的零花,从未真正在意过。可如今不同了!严先生那边每月固定的束修要交,笔墨纸张消耗巨大,还需额外购买严师指定的古籍…处处都要钱!
他想起昨日严师开列的书单里,有一本前朝孤本的《策论精要》,书肆开价二十两银子,他当时还觉得不算什么。可现在…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里空空如也。原主积攒的“体己”钱匣子,他记得是有的,里面应该有不少金银锞子和散碎银子。
“袭人,我往年攒下的那个紫檀小钱匣呢?” 宝玉问道。
袭人闻言,脸色微微一变,眼神有些躲闪:“二爷…您忘了?太太…太太年前说您年纪小,怕您胡乱花费,让…让周姐姐来把那匣子收走了,说是替您保管着…”
“什么?!” 宝玉霍然起身,一股怒火直冲顶门!王夫人!又是她!禁了足还不安分,竟连他这点私房钱也惦记着“保管”了!这分明是掐断他的经济来源!
“她…她收走了多少?” 宝玉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寒意。
“具体…奴婢也不十分清楚,” 袭人低着头,不敢看宝玉的脸色,“但…但奴婢记得,里面光是金锞子就有七八个,银锞子、碎银子加起来…总得有一二百两…”
一二百两!宝玉只觉得眼前发黑。在这个时代,一个中等之家一年的嚼用也不过几十两银子!这笔钱,足够他支撑很久的束修和笔墨开销!竟被王夫人如此轻巧地“保管”了去!
愤怒过后,是冰冷的现实。他看了看桌上那碗清粥,又看了看案头堆积的书卷和严师列出的书单。没有钱,束修交不上,书买不起,连这清粥糙饭恐怕都难以为继!更遑论他心中那个为未来做准备的秘密计划!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在书房内逡巡。那些原主珍爱的玩器、摆设…大多华而不实,且目标太大,一旦变卖,极易被王夫人或其他人察觉,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腰间悬挂的一块玉佩上。
这是一块羊脂白玉佩,质地温润,雕工精细,是原主的心爱之物,时常佩戴。但并非御赐,也非长辈特别赏赐,属于“私物”范畴。价值不菲,却相对不那么显眼。
“袭人,你去看看姑娘那边可好,我…我有些学问上的事想请教。” 宝玉找了个借口支开袭人。袭人虽觉二爷神色有异,但不敢多问,应声去了。
见袭人走远,宝玉立刻唤来自己的心腹小厮茗烟。
“茗烟,你过来。” 宝玉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他解下腰间那块羊脂白玉佩,塞到茗烟手里。“拿着这个,立刻出府!记住,别去咱们府上常来往的那几家大当铺!找一家门面不大、看着老实、离咱们府远些的小当铺,要死当!换现银!越快越好!记住,千万要隐秘,别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太太那边的人!”
茗烟接过玉佩,入手温润,沉甸甸的,知道这是好东西。他见二爷神色凝重,眼中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狠厉,心知此事非同小可,连忙点头如捣蒜:“二爷放心!小的省得!定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说完,将玉佩小心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一溜烟跑了出去。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宝玉坐在书案前,摊开的《大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清粥早已凉透,他也无心去碰。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心中翻腾着焦虑、屈辱和对未来的深深忧虑。变卖贴身之物,这仅仅是开始。贾府的衰败如同巨大的阴影,正一点点吞噬着每个人的生存空间。他必须尽快找到更稳定、更隐蔽的财源!
不知过了多久,茗烟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脸上带着汗,也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兴奋和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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