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红院的书房内,药香与墨香交织。宝玉斜倚在临窗的榻上,面色虽仍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眉宇间那层挥之不去的灰败死气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疲惫与内敛的锋芒。案头摊开的不是经义策论,而是叶神医留下的几卷医书。严修文先生坐在一旁,捻着胡须,看着弟子专注的神情,眼中既有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你元气大伤,如久旱之田,骤得甘霖亦需缓缓浸润,万不可操之过急。”严修文的声音低沉而严肃,“这秀才功名,是护身符,亦是千斤担。日后行事,更需如履薄冰,谋定而后动。学问一道,暂且放一放,先把这身子骨养扎实了是正经。”
宝玉放下医书,恭敬颔首:“学生谨记先生教诲。”他目光转向窗外,那片潇湘馆的翠竹在暮春的暖阳下摇曳生姿,“只是…林妹妹她…”
“林姑娘的病根在肺络,在心绪。”叶神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拄着拐杖,在紫鹃的搀扶下缓步走进,脸色依旧蜡黄,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外伤易愈,心结难解。她这失声之症,七分在心神耗竭,三分在肺络淤塞。”
叶神医走到榻前,仔细查看了宝玉的气色,又搭了脉,微微点头:“你的底子算是稳住了,接下来便是水磨工夫,药膳温养,切忌劳神动气。”他转向严修文,“严兄,借你这位高徒一用?”
严修文了然,点头道:“但凭叶兄吩咐。”
“每日卯时三刻,日出前后,”叶神医对宝玉道,“你需亲自去潇湘馆,扶林姑娘至竹林畔。老夫教你的‘导引吐纳’之法,可还记得?”
“学生记得。”宝玉立刻应道。那套简单的呼吸吐纳,叶神医在他病榻前便已传授,意在疏导郁结之气。
“好。你便以此法引导林姑娘,配合呼吸,缓缓开声。初始必是嘶哑艰涩,甚至无声,万不可心急,更不可强求。”叶神医叮嘱道,“此乃疏通肺络、安定心神之法。你二人气息相引,心意相通,或可事半功倍。”他顿了顿,看向宝玉,“这‘药引’,非你不可。”
宝玉心头一热,郑重道:“神医放心,宝玉必不负所托!”
自此,每日天光微熹,晨露未曦之时,怡红院通往潇湘馆的小径上,便多了两个相携的身影。宝玉换下锦衣,只着素色布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黛玉。黛玉裹着厚厚的雪褂,脸色依旧苍白,身形纤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那双眸子,在晨光中却渐渐有了神采。
竹影婆娑,清气袭人。宝玉扶着黛玉在青石上坐定,自己则立于她身侧,掌心轻贴她的背心,温言道:“妹妹,我们开始。”
他闭上眼,调整呼吸,气息悠长而平稳。黛玉亦随之闭目,感受着背后传来的、宝玉掌心那温热而坚定的力量,以及他呼吸间沉稳的节奏。她尝试着跟随,吸气,竹叶的清气仿佛沁入肺腑;呼气,胸中积郁的浊气似要随之排出。
“呼…吸…”宝玉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如同林间的风,“不急…不躁…意守丹田…”
起初,黛玉的呼吸短促而紊乱,喉咙间如同堵着棉絮,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气流摩擦的嘶嘶声。每一次尝试,都带来喉间刀割般的刺痛和深深的挫败感。她眼中泛起水光,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无妨,妹妹。”宝玉立刻察觉她的焦躁,掌心传来的力量更稳了几分,声音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叶神医说了,万不可心急。我们只当是…聆听这竹林的声音。听,风过竹梢,沙沙…沙沙…多像低语…”
黛玉紧绷的心弦,在宝玉温润的声音和掌心的暖意中,渐渐松弛下来。她不再执着于发声,而是真正沉浸在宝玉引导的呼吸节奏里,感受着气息在体内流转,感受着竹林清晨的生机。宝玉亦不再催促,只是耐心地引导,如同呵护初生的嫩芽。
日子一天天过去。嘶哑的气流声渐渐有了微弱的音调,如同雏鸟初试啼鸣,断续而模糊。宝玉眼中却满是欣喜,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让他心头雀跃。
这一日,暮春的雨来得突然。细密的雨丝穿过竹叶,沙沙作响,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宝玉撑着伞,依旧扶着黛玉来到竹林畔。雨打竹叶的声音,比往日更显清越。
黛玉望着雨帘,听着那自然的韵律,心中某处仿佛被轻轻触动。宝玉正待如常引导,却见黛玉深吸一口气,那气息比往日更深沉,更悠长。她樱唇微启,没有嘶哑,没有断续,一个清晰却带着久违颤音的字眼,如同挣脱了重重束缚的珠玉,清越地滑落在雨幕之中:
“宝…玉…”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微弱,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竹林清晨的静谧!
宝玉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看向黛玉!伞柄从他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湿漉漉的青石上。他顾不得雨水,双手猛地扶住黛玉的肩头,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妹妹!你…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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