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症?”宝玉的声音冰冷刺骨,眼中燃烧着悲愤的火焰,“哪有这般巧合的急症!”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元春的死,绝非偶然!这分明是悬在贾府头顶那把利剑,终于落下了!斩断的,是贾府最后的气运!
两人刚踏入潇湘馆,连一盏茶都未及喝,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入!正是冯紫英!
他一身夜行衣,脸上沾着尘土,额角甚至有一道新鲜的擦伤,显然是一路疾驰、不顾一切闯进来的。他眼中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呼吸急促,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亡命奔逃般的惊惶和绝望!他一进来,目光便死死锁住宝玉,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愤怒而嘶哑颤抖:
“宝玉!听着!没时间了!元妃…绝非急症!”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被汗水浸透、边缘焦黑的蜡丸,手指颤抖着捏碎,取出一张卷得极细的、血迹斑斑的纸条,塞到宝玉手中!
“是鸩杀!忠顺亲王构陷元妃行巫蛊之术,咒诅君上!证据…是北静王早年赠予元妃的一枚旧玉符,被动了手脚!北静王…已被圣上禁足府中!我们…我们都被盯死了!都察院、锦衣卫…最迟三日内必至!抄家…灭族…就在眼前!”
冯紫英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宝玉和黛玉的心脏!鸩杀!巫蛊!构陷!禁足!抄家灭族!这些血腥残酷的字眼,瞬间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碾碎!
“这封信!立刻!马上!烧掉!灰烬都不能留!”冯紫英指着那张染血的纸条,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记住我的话!三日!最多三日!宝玉,带着林姑娘,带着你的人,走!立刻走!迟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尸骨无存!” 他深深看了宝玉和黛玉一眼,那眼神充满了诀别的悲怆与无能为力的痛苦,随即不再多言,身形一闪,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窗外浓重的夜色里。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宝玉和黛玉惨白如纸的脸。那张染血的纸条,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宝玉手心剧痛。他猛地冲到烛台前,毫不犹豫地将纸条凑近火焰!
橘黄色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纸卷,瞬间将其吞噬,化作一缕青烟和几点飘散的灰烬。火光跳跃在宝玉眼中,映照出那滔天的悲愤、刻骨的仇恨,以及一种破釜沉舟的、近乎冷酷的决绝!
“黛玉!”他猛地转身,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斩断了所有的恐惧和悲伤,“云栖别业!米粮可支多久?”
黛玉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那双清亮的眸子,在最初的巨大冲击后,已迅速沉淀为一种冰雪般的冷静与锐利!她迎上宝玉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指挥若定的力量:
“新收的黍薯已入库,加上存粮,省着用,可支半年!紫鹃!”她立刻转向旁边同样脸色煞白却强自镇定的紫鹃,“立刻放飞信鸽!传讯云栖:‘风紧,备粮,待命!’ 今夜起,怡红院所有无关杂役,全部以‘节后省俭’、‘太太吩咐’为由,发放银钱,立时遣散!只留我们核心几人!”
“是!姑娘!”紫鹃没有丝毫迟疑,立刻转身去准备信鸽。
宝玉的目光扫过同样被这惊天噩耗震得呆立当场的袭人、晴雯、麝月、茗烟,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都听到了?生死关头,就在此刻!袭人,立刻清点所有能带走的细软金银,打包!晴雯,立刻去栊翠庵,确保鸽信发出!同时严密监视府内各门,尤其是太太、周瑞家的动向!麝月,协助袭人,整理必备衣物、药材!茗烟!你的骡队,随时待命!一旦令下,必须能立刻出发!”
“是!二爷!”众人如梦初醒,齐声应诺!巨大的恐惧瞬间被求生的本能和主心骨的决断所取代,怡红院这台为“云栖别业”而生的机器,在死亡的威胁下,以前所未有的高效和决绝,轰然启动!
宝玉安排好一切,猛地推开书房的窗户。冰冷的夜风裹挟着远处荣庆堂方向隐约传来的、如同鬼哭狼嚎般的混乱哭喊,狠狠灌入。他抬眼望去,皇宫的方向,一片漆黑死寂,仿佛一张吞噬一切的巨口。而荣禧堂那边,不知是谁在绝望中点燃了什么,竟有火光冲天而起,在浓黑的夜幕下,显得格外妖异而刺眼!
“地狱未空…”黛玉清冷如冰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悲苦的苍凉与一种誓不回头的大勇,“誓不成佛。”
宝玉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伸出窗外,紧紧握住了黛玉同样冰凉却无比坚定的手。两人的目光,穿透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混乱,仿佛已看到了西山脚下,那片竹林掩映、溪水潺潺的净土——那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也是他们即将踏上的、一条布满荆棘的求生之路。
怡红院的烛火,在宝玉的示意下,骤然熄灭。整个院落,瞬间沉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最后宁静。窗外,铁甲摩擦的细微声响,似乎已隐约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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