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暴毙的丧钟,如同无形的瘟疫,一夜之间便抽干了整个贾府的生机。昔日煊赫的国公府邸,此刻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与惊惶之中。白幡挂起,却无人真心哭泣;灵堂设下,却只有稀稀落落、心不在焉的吊唁者。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香烛纸钱味,却压不住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绝望。仆役们走路都踮着脚尖,眼神躲闪,窃窃私语着“抄家”、“灭门”的流言,如同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便瑟瑟发抖。
荣庆堂内,贾母在太医的全力施救下,勉强吊住了一口气,却已是油尽灯枯,昏迷不醒,只靠参汤续命。王夫人被强行灌了安神汤,锁在自己房中,时而痴痴呆呆,时而捶胸顿足,哭嚎着“我的元春”、“是谁害了你”,状若疯癫。贾政如同行尸走肉,被架着主持丧仪,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整个贾府,彻底失去了主心骨,如同一艘在惊涛骇浪中彻底失控、随时会倾覆的破船。
怡红院,成了这绝望风暴中唯一还在冷静运转的孤岛。
门窗紧闭,帘幕低垂。白日里也点着蜡烛,昏黄的光线下,人影匆匆,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袭人、麝月、紫鹃、晴雯、茗烟,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的陀螺,按照宝玉和黛玉的指令,高效而沉默地执行着撤离前的最后准备。
袭人和麝月如同最精密的账房,将怡红院多年积攒下的、不易引人注意的细软——上好的皮货、成匹的细棉布、精致的瓷器、甚至一些小巧的金玉摆件——分门别类,用最不起眼的粗布包裹捆扎,外面再覆以旧衣物或废弃的书籍帐册伪装。她们的动作麻利而无声,眼神专注,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
紫鹃则守护着黛玉最珍视的“文脉”——一摞摞诗稿、手札、读书笔记,以及叶神医留下的药方抄本。她小心翼翼地将它们装入特制的、内衬油布的楠木书匣,缝隙用蜡封死,确保万无一失。黛玉坐在一旁,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沉静锐利,手中握着一支笔,飞快地在一张清单上勾画着。
晴雯如同一只机警的猎豹,大部分时间都隐在暗处。她通过栊翠庵的鸽巢,已与云栖寺的茗烟(昨夜已秘密出府)通了两次信鸽,确认那边正按计划全力备粮、加固房舍。同时,她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怡红院外围,严密监视着任何可疑的动静,尤其是王夫人院子和周瑞家的动向。
宝玉站在书案前,面前摊开着云栖别业的简图。他手中拿着一支朱笔,在代表精舍、粮仓、溪流的位置重重圈点,眉头紧锁,思考着最后的撤离路线和应急预案。冯紫英那“三日之期”如同催命符,悬在头顶。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危机,从未远离,反而步步紧逼。
“二爷!姑娘!” 晴雯如同影子般闪入书房,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急迫,“周瑞家的…刚才鬼鬼祟祟去了太太院子!出来时脸色不对,带着两个心腹婆子,往…往账房和外院管事处去了!”
宝玉和黛玉心头同时一凛!王夫人虽然疯癫,但周瑞家的这条忠犬,嗅觉却异常灵敏!
果然,没过多久,周瑞家的便带着一脸“忧心忡忡”的表情,来到了怡红院。她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
“袭人姑娘,”周瑞家的皮笑肉不笑,目光却如同钩子般在室内扫视,“太太…太太心里悲痛,又惦记着府里开销…如今娘娘薨逝,各处用度都要裁减。太太让我来问问,怡红院这边…可有闲置的产业、地契什么的?也好…也好变卖些银钱,支撑府里这段艰难时日。” 她特意加重了“地契”二字,眼神锐利地盯住袭人。
袭人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强作镇定,露出恰到好处的悲戚和茫然:“周姐姐说笑了。怡红院哪有什么产业地契?二爷的东西,都是公中份例,或是老太太、太太赏的。便是有几件值钱的玩意儿,也都是二爷心爱之物,或是御赐、长辈所赐,如何能变卖?太太若要用度,库房钥匙不都在您那儿吗?” 她巧妙地将球踢了回去,同时暗示怡红院没有私产。
周瑞家的碰了个软钉子,眼中闪过一丝恼恨,却也不好硬来,只得悻悻道:“我也是奉太太之命,例行问问罢了。既如此…那就算了。” 她不甘心地又扫视了一圈,目光在墙角几个打包好的、看似装着旧书的箱笼上停留了片刻,终究没再说什么,带着婆子转身走了。
看着周瑞家的背影消失在院门,袭人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她快步回到书房,声音带着后怕:“二爷,姑娘,她…她果然是冲着地契来的!”
黛玉眼中寒光一闪,声音清冷如冰:“意料之中。王夫人便是疯了,她那掌控欲和疑心也不会消失。周瑞家的,就是她伸出来的爪子!” 她转向宝玉,决然道:“宝玉,不能再等了!府里的银钱,已沾了元春姐姐的血,肮脏透顶!我们一分都不能带走,更不能再用它玷污了云栖那片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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