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禧堂那象征着百年煊赫的“金玉”碎裂之音,如同丧钟般在贾府上空回荡,余音未绝,更沉重的风暴已然席卷向荣国府真正的核心——荣庆堂。
“哐当!” 荣庆堂那扇象征着无上尊荣的楠木雕花大门,被一名粗壮的锦衣卫番子用刀柄狠狠砸开!沉重的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巨响。冰冷的夜风裹挟着雨腥气和前院的哭嚎声,瞬间灌入这间曾经温暖祥和的殿堂。
贾母,这位历经三朝、支撑着贾府门楣的定海神针,此刻正半倚在锦绣堆叠的暖榻上。她并未睡去,浑浊而苍老的眼睛大睁着,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和深不见底的悲凉。从第一声撞门巨响传来,她便知道,贾府的天,彻底塌了。鸳鸯死死守在榻前,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因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却一步不退。
闯入的番役如同闯入羊群的饿狼,粗鲁地翻箱倒柜,珍贵的摆设被随意扫落在地。刺耳的碎裂声、粗野的呵斥声,彻底撕碎了荣庆堂最后一丝尊严。
“老太太!老太太!” 宝玉和黛玉在混乱中终于挤了进来,扑到榻前。看到祖母那空洞绝望的眼神,宝玉心如刀绞,泪水瞬间涌出。黛玉紧紧握住贾母枯槁冰凉的手,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声音却带着哽咽:“外祖母,玉儿和宝玉在这儿!”
贾母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浑浊的目光落在宝玉和黛玉脸上。那目光,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却在这一刻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支撑着她,竟猛地坐直了身体!她枯瘦的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宝玉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强…盗…!” 贾母的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悲愤与不屈,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血沫,“百年…勋贵…天家…旧臣…竟落得…如此…下场…天理…何…在…!”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猛地扫向门口那些面目狰狞的番役,最后,那燃烧着最后火焰的目光,死死钉在了被两个婆子架着、披头散发、眼神空洞麻木的王夫人身上!
“政…儿…媳妇…!” 贾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凌厉,“你…糊涂…半生…!” 这声斥责,如同惊雷炸响在王夫人混沌的脑海!她茫然地抬起头。
贾母用尽全身力气,将宝玉和黛玉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推向王夫人眼前,声音如同杜鹃啼血,字字泣泪:“如…今…还不…明白…吗?!玉儿…和林丫头…才是…贾家的…指望…才是…真心…为这个家…为你…!”
她猛地喘息起来,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却爆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呐喊,直指那最深的黑暗:
“我的…元春…我的…元春啊…她…定是…被人…害了!你…要信…他们…护着…他们…护着…啊——!”
最后一个“啊”字尚未完全出口,贾母的身体猛地一僵,抓住宝玉和黛玉的手骤然松开,眼中的火焰瞬间熄灭,只余下无边无际的空洞与不甘。她枯瘦的身躯,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回榻上!
“老太太——!” 鸳鸯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扑倒在榻前。
“外祖母——!” 宝玉和黛玉失声痛哭,扑在贾母尚有余温的身体上。
整个荣庆堂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那些翻箱倒柜的番役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和那声凄厉的控诉所震慑。
“元春…被人害了?”
这五个字,如同五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王夫人早已麻木的心脏!贾母那临死前洞穿一切的目光,那指向宝玉黛玉的、带着绝对信任与托付的手势,那声嘶力竭的“护着他们”的呐喊,还有这石破天惊的指控……如同五雷轰顶,瞬间击溃了王夫人用疯狂和麻木筑起的最后一道防线!
她猛地挣脱了架着她的婆子,踉跄着扑到贾母榻前。她看着贾母死不瞑目、犹带无尽悲愤与嘱托的面容,看着伏在榻上悲痛欲绝的宝玉和黛玉,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元春省亲时强颜欢笑的苍白脸庞,闪过她最后一次入宫辞别时那欲言又止、充满忧虑的眼神,闪过元春薨逝时宫中那语焉不详、漏洞百出的说辞……再想到自己这半生,对黛玉的百般刁难刻薄,对宝玉“离经叛道”的斥责打压,对权力和虚妄的执迷不悟……
巨大的悔恨、迟来的醒悟、锥心刺骨的悲痛、以及对宝玉黛玉(尤其是她曾视为眼中钉的黛玉)那排山倒海般的愧疚,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啊——!!!” 王夫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哭嚎,不再是疯癫的尖叫,而是痛彻心扉、灵魂都在颤抖的忏悔!
“老太太!老太太!我错了!我糊涂啊!我该死!我该死啊——!” 她“砰砰砰”地用额头狠狠撞击着冰冷的地砖,鲜血瞬间染红了额发和地面。
“元春!我的儿!我的元春啊——!娘对不起你!娘没能护住你啊!是娘糊涂!是娘没用啊——!” 她抬起头,满脸血泪模糊,目光死死看向宝玉和黛玉,那眼神中再无半分怨恨、猜忌、刻薄,只剩下无尽的悔愧、绝望的哀求和无条件的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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