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那张英挺的面容，剑眉星目，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和疲惫，眼神复杂难辨，全然不见昔日的爽朗豪迈。他看到并肩走进来的宝玉和黛玉，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抱拳道：“宝兄弟，林姑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冯大哥（冯世兄）。” 宝玉和黛玉还礼，态度客气而疏离。

分宾主落座，紫鹃奉上香茗，便退了出去，守在门外。

厅内一时陷入沉默，气氛有些凝滞。冯紫英端起茶盏，却没有喝，只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似乎在斟酌着如何开口。终于，他放下茶盏，目光直视宝玉，声音低沉：

“宝兄弟，王爷…看到你的回信了。”

宝玉神色不动：“哦？不知王爷有何示下？”

冯紫英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那笑容里带着深深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王爷…不甚满意。” 他顿了顿，似乎在观察宝玉的反应，见宝玉依旧平静，才继续道，“王爷说，宝兄弟是聪明人，何必妄自菲薄，说什么‘才疏学浅’、‘难解庙堂深意’？更不该说什么‘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的丧气话！王爷待宝兄弟，始终是念着旧日情谊，一片真心！”

他语气加重，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意味：“宝兄弟，王爷的志向，你当明白！如今朝堂之上，奸佞当道，蒙蔽圣听，忠良含冤，贤才埋没！王爷心系社稷，欲挽狂澜于既倒，正需宝兄弟这般志同道合、出身名门的俊杰鼎力相助！王爷许诺，只要宝兄弟肯点头，他日功成，莫说恢复贾府昔日荣光，便是裂土封王，亦非难事！云栖这片净土，王爷更可亲笔敕封，永为贾氏封邑，世袭罔替！宝兄弟，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啊！切莫因一时意气，错过了……”

“冯大哥！” 宝玉突然开口，打断了冯紫英滔滔不绝的游说。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目光坦然地迎上冯紫英带着急切和压迫的眼神，“王爷厚爱，宝玉感激涕零。然我在信中已言明心迹。”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冯紫英，望着窗外在春风中摇曳的新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宝玉，戴罪之身，唯知闭门思过，恪守本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我只求在此云栖山野，奉养父母，与家人平安度日，赎清前愆，再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王爷所图，乃经天纬地之大事，我才疏德薄，见识浅陋，实不敢参与其中，恐污王爷清名，更恐…连累这云栖上下数十口无辜性命！”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直视冯紫英：“冯大哥，你是明白人。请转告王爷，宝玉心意已决，万望王爷…体恤成全！”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再无转圜余地。

冯紫英脸上的急切和劝诱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失望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他看着宝玉决绝的眼神，又看看旁边沉默不语、眼神却同样坚定的黛玉，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

他缓缓站起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好一个‘心意已决’！宝兄弟，你的话…我会一字不差地带给王爷。” 他抱了抱拳，声音干涩，“山高水长，二位…珍重！”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出前厅，背影竟带着几分萧索和仓皇。

冯紫英一走，厅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宝玉和黛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北静王的“答复”，通过冯紫英之口，已经再清楚不过——利诱不成，便是赤裸裸的威胁！那句“连累云栖上下数十口无辜性命”，绝非空言恫吓！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云栖这片初建的桃源，已被卷入了一场无法逃避的滔天旋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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