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皇帝限定的封印之日,只剩下最后三天。贾宝玉在吏部值房与三法司派来的官员“会同”复核那要命的军功卷宗,表面上维持着冷静与专注,内心却如同油煎火燎。
都察院派来的那位李御史,眼神闪烁,言语间不时流露出刻意的刁难与引导,显然带着北静王党羽的使命。大理寺的官员则相对中立,但也目光审慎,压力无处不在。
宝玉只能一遍遍重复卷宗中那些已被他发现的疑点(笔迹、纸张、逻辑),却苦于缺乏一锤定音的外部证据,无法彻底翻盘。每一次被李御史质疑“仅凭臆测,难以服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方敬,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腊月二十七的黄昏,一个满身风尘、几乎被冻僵的身影,踉跄着冲进了贾府角门。正是茗烟!
“二爷!二爷!找到了!方老丈…找到了!” 茗烟几乎是扑倒在闻讯赶来的宝玉面前,声音嘶哑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冻得发紫的脸上满是疲惫,双眼却亮得惊人。
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疲惫不堪却精神亢奋的林家护卫,以及一位被他们小心翼翼搀扶着的、须发皆白、身形佝偻、裹着厚厚棉袍的枯瘦老人。
老人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长途跋涉的辛劳让他显得异常憔悴,但那双深陷在皱纹里的眼睛,却异常清亮,透着一股历经沧桑却未曾磨灭的锐利与耿直。他正是宝玉望眼欲穿的方敬!
“快!快扶老人家进去!生火盆!备热汤热饭!” 宝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惊喜与紧张交织,声音都有些发颤。他亲自上前,和茗烟一起,小心翼翼地将老人搀扶进早已准备好的、温暖安静的内书房。
书房内,炭火烧得极旺,驱散了冬日的严寒。方敬喝下几口热参汤,缓过气来,浑浊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位年轻却眼神焦灼的官员。
“您…就是贾瑛贾大人?” 老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西南口音,沙哑却清晰。
“正是晚辈!” 宝玉深深一揖,语气无比恭敬,“深夜劳烦老丈千里奔波,实乃情非得已!事关重大,关乎忠良清白,更关乎朝廷法度,恳请老丈赐教!”
方敬浑浊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宝玉,似乎在审视他的诚意。片刻,他缓缓从贴身的旧棉袄内里,摸索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他的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捧着稀世珍宝。
油布层层打开,露出一本纸张早已泛黄发脆、边缘磨损、甚至带着几点虫蛀小孔的线装册子。封面没有任何字迹,只有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
“这是…” 宝玉屏住了呼吸。
“这是老夫当年,在兵部功勋清吏司任书吏时,亲手记录的核查笔记副本。”
方敬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沉重,“天佑七年,河西之役后,所有底层报上来的军功请赏文书、阵亡名册、抚恤发放记录、地方佐证、斥候回报…凡经我手核查的,我都按日期、按营伍,逐条摘录疑点、矛盾之处,附上我的核查批注。这是…老夫的习惯。”
宝玉的心跳如擂鼓,他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本承载着岁月重量的笔记。翻开泛黄的书页,里面是密密麻麻、工整却略显潦草的小楷,记录着当年核查的点点滴滴。
方敬伸出枯瘦的手指,精准地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记录,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压抑多年的愤懑:“贾大人请看!关于冒功之事,当时确有疑点!主要集中在‘黑石峪’那场遭遇战!但!”
他目光如电,斩钉截铁:“威国公李老帅,当时根本不在黑石峪!他老人家那时正亲率中军主力,在三百里外的‘鹰愁涧’与叛军主力对峙!
这是当时兵部每日的军情邸报上都写得清清楚楚的!
他如何能分身去默许黑石峪那点芝麻绿豆大的冒功?!” 这直接粉碎了卷宗最核心的栽赃逻辑!
方敬又翻了几页,指着另一处记录:“更关键的是!老夫当时核查,发现黑石峪报上来的阵亡名单与地方保甲登记的对不上!抚恤发放也有蹊跷!我立刻将疑点写成条陈,上报给了当时的顶头上司——功勋清吏司郎中吴德!”
他提到这个名字时,眼中充满了鄙夷和恨意,“可那吴德,收了下面人的好处,竟将我的条陈压下,斥责我‘无事生非’!后来更寻了个由头,将我贬到了西南!”
老人喘了口气,眼中燃烧着不屈的光芒:“老夫人微言轻,无力回天,但这份笔记副本,我一直贴身藏着!我知道,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
宝玉听得心潮澎湃,急切地追问道:“老丈,那卷宗中有一份所谓的‘斥候密报’影本,指证威国公…您可曾见过原件?”
“斥候密报?” 方敬嗤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老夫当年经手过真正的斥候密报!那都是写在特制的黄麻纸上,有固定格式和暗记,落款必有斥候小队编号和主官画押!贾大人,你且将那份‘影本’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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