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浑浊的眼睛扫过满屋的文书,最终落在身着官服的宝玉身上,仿佛看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泣不成声:“青天大老爷!求求您!求求您开恩啊!”
宝玉连忙起身绕过书案:“老人家快请起!有何冤屈,慢慢道来。”
小吏在一旁低声禀报:“大人,这位老丈自称姓王,是从西北肃州卫那边一路…一路乞讨过来的。他说他儿子是黑风峡阵亡的兵,叫王石头,来…来讨抚恤。”
老人被搀扶着勉强站起,浑身都在颤抖。他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块磨损严重、刻着模糊字迹的小小木牌——一块最普通的士兵身份腰牌,上面依稀可辨“王石头”三字。
“大人…这是我儿…我儿石头的腰牌啊!” 老人捧着腰牌,老泪纵横,“石头他…他在黑风峡…没了!同村逃回来的栓子说…说石头为了护住受伤的什长…被…被噶尔丹人的马…活活踩死了啊!尸首…尸首都没找全…” 老人泣不成声,几乎背过气去。
他喘了几口粗气,用脏污的袖子抹了把脸,露出更加绝望的神情:“大人…我老汉…就这一个儿子…老伴儿前年就没了…家里…家里就剩我一个孤老头子…田早没了…房子…房子也被溃兵抢了、烧了…我…我一路要饭,走了两个多月…才…才到京城…就指着…指着朝廷这点抚恤银子…买口薄棺…把石头…把石头那点捡回来的骨头埋了…再…再给自己换口吃的…熬过这个冬天啊…”
老人说着,又颤巍巍地解开背上的小包袱,里面赫然是几块用破布包裹着的、已经发黑变形的碎骨!那刺目的景象,混合着老人身上散发的酸臭和长途跋涉的尘土气息,以及那深入骨髓的绝望哀伤,形成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在宝玉的心口!
“大人…求求您…发发慈悲…给…给我儿一个身后名分…给我老汉…一条活路吧…” 老人再次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宝玉僵立在原地,看着跪伏在地、卑微如尘的老人,看着他手中那象征儿子生命的腰牌和那几块刺目的碎骨,听着他字字泣血的哀求。名册上的“王石头”三个字,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鲜活,又无比沉重!
这不是文书,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为国战死却尸骨无存、连累老父颠沛流离、濒临绝境的忠魂!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酸楚和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宝玉。他感到一阵眩晕,扶住书案才勉强站稳。
案头那堆积如山的抚恤文书,此刻仿佛都化作了无数张悲苦的面孔,无数双绝望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拷问着他。
他喉咙发紧,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只能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干涩地对小吏吩咐:“扶…扶老人家起来。取…取我的俸银…先给老人家拿五两…不,十两银子,让他找个地方安顿,吃顿饱饭,抓副药…王石头的事…本官…定当尽快核查清楚,给他一个交代!”
老人被搀扶起来,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又是更深的悲泣,对着宝玉连连作揖:“谢…谢青天大老爷!谢青天大老爷!”
看着老人佝偻着背、在小吏搀扶下蹒跚离去的背影,宝玉颓然坐回椅中,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他望着案头那方沉默的“持正”墨,第一次对自己所坚持的“持正”产生了深刻的动摇与迷茫。
这些冰冷的文书,这些繁复的程序,这些有限的银两…真的能告慰忠魂?真的能抚平这深如渊海的国殇家痛吗?
窗外,天色更加阴沉,寒风卷着枯叶,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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