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铁司的专营条例墨迹未干,转运曹的骡马队再次踏上充满风险的商路,仓市曹的库房内,食盐与铁料被分门别类,贴上标价的木牌。一切看似正朝着黄巢规划的、可控的“财源”体系艰难迈进。然而,一次突如其来的变故,像一盆冰水,浇醒了沉醉于制度建设的众人,也暴露了襄邑根据地最致命的短板——对墙外世界的感知,近乎盲人摸象。
那是盐铁司一支前往淮北方向试探的小型商队,由孟黑虎手下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盐枭带队,按照新规报备了路线,携带了部分食盐和襄邑特产作为本钱。出发时一切正常,但约定的归期已过三日,依旧杳无音信。就在孟黑虎坐立不安,准备亲自带人沿路搜寻时,一名浑身血污、几乎不成人形的盐贩子,在深夜被城外巡逻队发现,奄奄一息。
人是被抬到黄巢面前的。他仅存的意识里,只反复嘶哑地吐出几个破碎的词句:“淮北……饥民乱……官兵扮盗……全没了……”
勉强灌下参汤(从缴获中所得,极其珍贵),待其稍稍清醒,才断断续续讲述了一个令人心悸的真相:他们尚未抵达预定交易地点,便在边界地带遭遇“流寇”袭击,对方人数众多,下手狠辣,且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绝非寻常土匪。商队护卫拼死抵抗,最终仅他一人负伤滚落山涧侥幸逃生。而沿途所见,淮北地区因连年水患和官府盘剥,已是大规模饥荒,流民遍地,秩序濒临崩溃,地方官军不仅无力镇压,反而多有纵兵为匪、趁火打劫之举。
此次损失,不仅意味着盐铁司宝贵的人手和本钱付诸东流,更揭示了一个残酷的现实:外部环境正在急剧恶化,薛崇的封锁或许只是明面上的威胁,周边地区的社会崩塌、官匪难分的混乱局面,潜藏着更大的危险。而襄邑对此,竟几乎一无所知,直到灾祸临门。
县衙书房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损失报告摆在案头,像一道无声的鞭笞。
“我们像瞎子,像聋子!”王璠一拳砸在墙上,灰尘簌簌落下,“别人打到家门口了,才知道疼!”
尚让脸色铁青:“以往虽有斥候侦缉,但多限于军事动向,对民情、官情、乃至周边势力内部变化,所知甚少。盐铁司的商队本可充作耳目,但……”他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孟黑虎,“如今看来,他们自身难保,且传递消息的方式过于原始、缓慢。”
孟黑虎咬牙道:“江湖上打听消息,靠的是人情脸面,是酒肉钱财,遇到这种兵荒马乱、真假难辨的时候,确实容易抓瞎。”
黄巢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情报,是生存的眼睛,是决策的依据。没有可靠的情报,所有的战略规划、制度建设,都如同在迷雾中挥剑,可能徒劳无功,甚至反伤自身。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黄巢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们必须建立自己的情报网络,一个比盐铁商路更隐蔽、更专业、覆盖面更广的耳目系统。”
他目光扫过众人:“此网络,不隶属于盐铁司,也不完全隶属于稽查司或军务司。它将是一个独立的、直接对我负责的机构,暂称‘察事曹’。”
独立的情报机构!众人心中一震。
“察事曹的任务,分为明暗两条线。”黄巢开始勾勒蓝图,“明线,依托并升级现有渠道。盐铁司的商队、‘互市监’往来的行商、甚至我们派出的使者、联络员,都要有意识地收集信息,但方式要改变。不能只靠口耳相传,要有简单的密语、约定的记号、固定的情报传递点和接收人。孟黑虎,你手下不乏江湖经验丰富的老手,此事需你配合,将那些跑老了码头、擅长察言观色、又能守口如瓶的人筛选出来,进行初步训练,专司此事。”
孟黑虎精神一振,这不仅是分他的权,更是赋予他新的、更具价值的职责,他立刻抱拳:“属下明白!定将最可靠、最机灵的人手选出来!”
“暗线,”黄巢看向尚让和王璠,“则需从头铺设。从军中、教导队、甚至可信的流民中,挑选胆大心细、背景干净、有一定伪装能力之人,进行专门训练。他们的任务,是长期潜伏。目标地点:薛崇的郓州节度使府及其主要驻军地、周边重要州县官府、可能成为盟友或敌人的地方豪强堡垒、乃至更远的洛阳、长安方向!”
长期潜伏!渗透到敌人心脏!这个想法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其难度和风险远超寻常哨探。
“情报内容,不限于军事调动。”黄巢详细阐述,“粮草储备、官吏任免、民间舆情、物价波动、流民动向、技术工匠流向……一切可能影响局势的信息,都在搜集之列。传递方式,务必隐秘,可采用死信箱、密写、伪装商旅等多种手段。”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锐利:“察事曹初建,由我直接掌管。尚让,你从军务司抽调两名绝对可靠、心思缜密的中层军官协助。王璠,稽查司需全力配合,提供外围掩护和安全通道。赵璋,民政司在编订户册、安置流民时,留意可能有特殊背景或技能、适合此道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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