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伙溃兵的头目姓胡,原本是曹州下面一个镇的镇将,曹州被黄巢攻破后,他带着亲信一路逃窜,沿途劫掠乡里,勉强活命。近日听说襄邑被一股“流寇”占据,且似乎有些存粮,便动了歪心思。他琢磨着,流寇嘛,无非是乌合之众,自己这边虽然人少,但都是老兵油子,马队冲一冲,吓唬一下,说不定能抢点粮食财物,再不济也能勒索些过路钱。
于是,这胡镇将便带着手下,大摇大摆地直奔襄邑东门而来。离城门还有三四里,便看到道路两旁有新开垦的田地,虽然麦苗尚矮,但田垄整齐,沟渠分明,绝非荒芜景象。更奇怪的是,田里有不少百姓在冒雨劳作,看见他们这支骑兵,虽然露出惊慌神色,却并未四散奔逃,反而有人朝着城内方向跑去。
胡镇将心里打了个突,但箭在弦上,也顾不得许多。他勒住马,派了个嗓门大的亲兵上前喊话:
“城里的人听着!我等乃朝廷……乃讨逆义兵!速速开门献上粮草犒军,可免尔等刀兵之灾!若敢抗拒,破城之后,鸡犬不留!”
城头上,值守的军士早已戒备。今日东门值守的旅帅,恰是王璠麾下一个叫周猛的悍卒,因前次粮仓事件后整训表现突出,刚被提拔。他趴在垛口后,眯眼看了看下面那几十号溃兵,嗤笑一声:“哪儿来的野狗,也敢来襄邑狂吠?”转头对副手道,“去,速报大将军和尚将军。其他人,弓弩准备,听我号令,没有命令,不许放箭,更不许开门!”
命令迅速传开。城墙上的士卒张弓搭箭,杀气弥漫,却无人喧哗,更无人擅自行动。
城下的溃兵喊了几遍,见城头只有冷冰冰的箭镞对着他们,既无人答话,也无人惊慌失措,心里越发没底。胡镇将有些恼羞成怒,正待下令做个冲锋的姿态吓唬一下,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喧哗。
他回头一看,只见刚才在田里劳作的百姓,非但没有远远躲开,反而有几十个青壮男子,拿着锄头、铁锹、扁担,从田埂边、窝棚后走了出来,远远地聚拢,沉默地盯着他们。人数虽不及他们骑兵,但那种沉默的注视,竟让久经战阵的胡镇将心里有些发毛。
“看什么看!滚开!想死吗?”溃兵中有人挥舞着刀,厉声喝骂。
那些百姓不为所动,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农具,脚步微微挪动,隐隐形成半个包围的态势。更远处,有更多的百姓从各处冒出来,虽然多是老弱妇孺,却都站在雨里,朝这边望着。
这时,城头上一声鼓响。
东门轰然洞开。
不是全军出击。只有约两百步兵,排着整齐的队列,小跑出城,在城门前列成严整的阵势。刀盾在前,长枪居中,弓弩压后。士卒沉默,甲胄与兵器在雨中泛着冷光,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为首一员将领,并未骑马,徒步站在阵前,正是尚让。他按着刀柄,冷冷看着不远处的溃兵骑兵,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对方耳中:
“襄邑乃大齐治下,岂容尔等溃兵滋扰?念尔等无知,速速下马受缚,可免一死。若敢顽抗,顷刻化为齑粉!”
胡镇将心脏狂跳。他久在行伍,一眼就看出,对面这支出城的步兵,队列严整,眼神冷峻,绝不是乌合之众!尤其是那种沉默中蕴含的爆发力,让他想起最精锐的边军。再看看周围那些越来越近、眼神不善的百姓,以及城头上蓄势待发的弓弩,他瞬间明白,自己踢到铁板了。
“误会!都是误会!”胡镇将立刻变脸,挤出笑容,在马上抱拳,“我等只是路过,缺些粮草,并无冒犯之意!既然贵地不便,我等这就走,这就走!”
他一边说,一边调转马头,就想溜走。
“站住!”尚让厉喝一声,“我让你们走了吗?下马,缴械!”
话音未落,城墙上一支鸣镝尖啸着射向溃兵前方的空地,深深扎入泥中。与此同时,周围那些手持农具的百姓,发一声喊,又向前逼近了几步,虽未攻击,但合围之势更紧。
溃兵们骚动起来,马匹不安地打着响鼻。胡镇将脸色惨白,他知道,今天若敢硬闯,绝对是死路一条。看看手下那些同样面如土色的弟兄,再看看对面那些沉默如铁的步兵和越来越多、眼神里带着恨意的百姓(他们中不少人恐怕就吃过溃兵的亏),他终于长叹一声,颓然下马。
“放下兵器。”他嘶哑着下令。
三十余名溃兵垂头丧气地扔下刀枪,被出城的步兵上前捆绑押走。他们的马匹也被牵走。
整个过程,迅捷、干脆,没有发生任何战斗。直到溃兵被押入城内,城门缓缓关闭,出城的步兵重新列队回城,围观的百姓才仿佛松了口气,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雨渐渐大了。百姓们却没有立刻散去。他们聚在城门外,看着那支沉默回城的军队,看着城头上依然挺立的哨兵,又看看彼此手中的农具。
“刚才……咱们是不是也……上去了?”一个年轻后生不确定地问身边的老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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