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初染,却未能给中原大地带来丝毫清凉,反而如同火上浇油,让本就沸腾的民怨与绝望愈发灼热。汴、宋诸州“剿贼助饷”的横征暴敛,如同最野蛮的犁耙,将最后一点勉强维系的民生彻底翻搅成一片狼藉。与之形成刺眼反差的,是曹州那面在烽烟中猎猎飘扬的“冲天”旗,以及围绕着它的、虽然同样艰难却截然不同的生存景象与希望微光。
这股反差,在无数个刘老根、王铁锤、石头这样的具体生命抉择中,汇聚成了一股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汹涌的潮流——民心,正在用脚投票,艰难而执着地,流向曹州。
汴水之畔,无名渡口。
夜色深沉,水声呜咽。十几条破旧的小渔船如同幽灵般悄然聚拢在岸边芦苇丛中。船上挤满了人,大多是青壮男子,也有少数搀扶着老人的妇女。他们沉默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黑暗的河岸,唯有粗重的呼吸和压抑的咳嗽声暴露着内心的紧张。
领头的是个叫周大的汉子,原是汴水上的渔夫兼摆渡人,熟悉这段水路的每一处浅滩与暗流。官府加征“船户助饷”,要按船大小缴纳“护航钱”,他那条赖以活命的小破船,就算卖了也凑不齐数目。差役扬言要抓他去充作纤夫,那几乎等同于死刑。走投无路之下,他串联了几个同样被逼到绝境的船家,又悄悄联络了一些在岸上活不下去的乡亲,决定冒险渡河,投奔据说在河对岸山林中时有活动的曹州“夜不收”或寻找机会越过唐军封锁线。
“周大哥,真能过去吗?听说对岸有唐军的哨卡……”一个年轻后生声音发颤。
周大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压低声音:“哨卡是有,但这段河面宽,水流急,他们看不过来。咱们分三批走,绕开亮灯的地方。记住,万一被发现,就散开各自逃命,能过去一个是一个!过了河,往东走,见到有烟火但军纪不坏、不抢百姓的队伍,就可能是曹州的人……”
他话没说完,远处岸上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和火把的光亮!是巡河的唐军骑兵!
“快!上船!走!”周大低吼,率先跳上自己的小船,奋力撑开。其他船只见状,也手忙脚乱地离岸。小渔船在黑暗中如同受惊的水鸟,歪歪扭扭地冲向河道中央。
“什么人?!停船!弓箭手!”岸上的唐军发现了异常,厉声喝问,箭矢“嗖嗖”地射来,落在船尾附近的水中,溅起朵朵水花。
惊恐的尖叫声响起,一条小船被箭矢射中船舷,开始进水,船上的人惊慌失措,有的跳入冰冷的河水中。周大心一横,对同船的几人吼道:“趴下!使劲划!”他自己则操起一支备用的长篙,拼命撑船,利用对水流的熟悉,让小船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曲折的轨迹,险险避开了大部分箭矢。
黑暗与混乱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大部分小船借着夜色和水流,成功地冲过了河心,消失在东岸更深的黑暗中。只有两三条船或被射翻,或被唐军快船追上,船上的人命运堪忧。但周大知道,更多的人逃过去了。他们带走的,是对唐廷最后一丝敬畏的彻底泯灭,和对河对岸那片未知土地孤注一掷的期盼。
曹州西城外,新辟的“安置营”。
这里比之前的流民营地更加规整,虽然依旧是简陋的窝棚,但按照“队”、“火”编组,划分了区域,设有公用的水井、茅厕和固定的粥棚。营外围有简易的木栅和哨塔,由教导队和经过初步训练的新附士卒混合驻守,既维持秩序,也进行初步的军事训练。
石头带着他那二十多个九死一生穿越封锁线的乡亲,被一队曹州军士引领着,登记了姓名、籍贯、人数和有无特长后,分到了一处尚有空位的棚区。每人领到了一套半旧的、但浆洗得还算干净的土布衣裤,一碗浓稠的粟米粥和一小块咸菜。
捧着那碗滚烫的、散发着粮食香气的粥,石头的手都在抖。他身后,那些面黄肌瘦、一路上啃树皮野菜的乡亲们,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有的甚至不顾烫嘴,大口吞咽起来,被呛得直咳嗽也不舍得停下。
一个穿着整洁戎服、臂膀上绑着红色布条(教导队员标识)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他脸上带着和善但认真的表情:“乡亲们,慢点吃,还有。我是本区的教导员,姓李。吃完粥,休息一下,待会儿我带你们去领铺草,讲讲营里的规矩。咱们这儿,不白养人。身体好的,男人要参加操练或修筑工事,女人老人孩子,也要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比如缝补、编织、照看伤员。干得好,有积分,可以换更好的口粮,甚至将来分田安家,也有优先。当然,若有人心怀不轨,或者偷奸耍滑……”他语气转肃,“军法无情,曹州的规矩,想必你们路上也听说了些。”
石头连忙点头,哽咽着说:“李……李教导,俺们晓得!俺们都是活不下去才来的,能有一口饭吃,有条活路,叫俺们干啥都行!绝不敢捣乱!”
李教导脸色缓和了些:“嗯,明白就好。咱们大将军说过,来曹州的,都是被官府豪强逼得没活路的苦兄弟。在这里,凭力气吃饭,凭本事挣前程。只要守规矩,肯出力,不敢说大富大贵,但一条活路,一个盼头,总归是有的。先安顿下来,慢慢就明白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