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欢呼如同退潮后的余波,在曹州城头渐渐平息,但一股更加深沉、更加灼热的东西,却如同地火般在城内外每一个角落涌动、奔突。那是胜利带来的狂喜,是绝境逢生后的虚脱与庆幸,但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而炽烈的认同——对这面“冲天”旗,对这座城池,对那个站在城头、如礁石般挺立的身影。
张贯的溃败是如此彻底,如此狼狈。丢盔弃甲的唐军如同被狼群驱散的羊群,向西漫无目的地奔逃了二十余里,才在后续赶来接应的部队收拢下,勉强稳住阵脚。丢下的不仅仅是上万具尸体、伤残和遍地的军械辎重,更是作为“王师”的最后一点尊严和士气。那面被践踏在泥泞中的狻猊帅旗,成了这场惨败最刺目的注脚。
曹州城门并未立刻打开进行追击。黄巢的命令明确而冷静:骑兵撤回,巩固城防,救治伤员,清理战场,提防唐军可能的反扑或溃兵骚扰。一切井然有序,透着胜利者应有的从容与警惕。
当日下午,简单的战场清理和伤亡统计初步完成。守军自身也付出了数百人伤亡的代价,但相比唐军的损失,无疑是一场辉煌的大胜。更重要的是,经此一役,唐军短期内再也无力组织起对曹州的有效进攻,曹州真正赢得了喘息和发展的宝贵时间,其“不可战胜”的形象,也随着溃兵的逃散和战场遗留的恐怖痕迹,迅速向四方传播。
胜利的果实需要分享,胜利的权威需要确认。当夜,将军府内灯火通明,一场规模远超以往的核心会议正在召开。与会者除了黄巢、尚让、王璠、孟黑虎、赵璋、陈平、葛老七、鲁方等老班底,还特意邀请了各军新任营正、以及在战斗中表现特别突出的几位队正、火长,甚至包括两名在救治伤员中表现出色的随军郎中。济济一堂,气氛热烈而庄重。
会议首先由赵璋汇报了初步的战果与损耗,数字令人振奋。接着,王璠、孟黑虎等将领讲述了战斗细节,尤其强调了震雷营在关键时刻发挥的决定性作用,以及新旗号体系在指挥和士气凝聚上的显着效果。鲁方和葛老七虽不善言辞,但在众人感激和敬佩的目光中,也略显局促地接受了赞誉。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未来。
“此战大胜,张贯溃败,崔安潜短期内必不敢再轻举妄动。”尚让抚须总结,眼中闪着智慧的光,“曹州之围暂解,然天下未平。唐廷虽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不甘心。四方枭雄,亦在观望。我军新胜,士气正旺,当以此为契机,巩固根本,宣扬威德,广纳贤才,徐图大业。”
“尚先生所言极是!”王璠一拍大腿,声若洪钟,“经此一战,谁还敢小瞧俺们大齐?大将军,俺看咱们也别藏着掖着了!什么‘冲天大将军’,听着是威风,可跟那些唐廷的什么‘节度使’、‘大都督’比起来,总觉着少了点……少了点啥?对了,少了点‘正名’!咱们现在有地盘,有精兵,有‘雷神爷’,还有这么多百姓拥戴,大将军的威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得有个更响亮、更配得上大将军功业的称号!”
他这话,说出了许多将领的心声。在旧秩序中,名号与权位紧密相连。黄巢一直以“冲天大将军”自居,更多是象征意义和战时权宜。如今立足渐稳,大胜强敌,无论是内部统合还是对外威慑,一个更加正式、更具权威性的称号,似乎已成为大势所趋。
孟黑虎也点头附和:“王将军说得在理。如今流言四起,都说大将军是天命所归。咱们自己人,更得知晓大将军的地位。末将以为,当推戴大将军进位,以安军心,以定民心。”
赵璋从实际角度补充:“对外交涉、发布文告、任免官吏,乃至将来与四方势力往来,一个明确而尊崇的称号,确有必要。可彰正统,可聚人心。”
陈平则更关注内部:“经此血战,新老将士归心,百姓拥戴。确立大将军至高之位,亦是明确上下尊卑,巩固新朝纲纪之始。”
众人的目光,最终都集中到了黄巢身上。他自会议开始,便一直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座椅扶手,面上看不出太多表情。
黄巢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激动、或期盼、或诚恳的脸。他明白众人的意思。进位,称王,甚至……那一步,似乎已经近在咫尺。王仙芝当年便汲汲于求一个“节度使”的招抚,而他黄巢,走到今天,难道还要困于一个“大将军”的虚名吗?
但他想的更多,更远。
“诸位之意,我明了。”黄巢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名号之事,关乎大义,亦关乎人心。王仙芝求招抚,是为私利;我等起兵,是为公义。若急于称王称帝,与那割据自雄的藩镇何异?与那只知争权夺利的旧官僚何异?”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简陋地图前,背对众人:“唐廷失德,天下离心,非因无皇帝,乃因皇帝与百官,已成一己之私利集团,弃天下苍生于不顾。我等‘均平富,等贵贱’,是要打破这套私利的牢笼,建立一套为公、为民的新规矩。这套规矩的根基,不在一个多么尊贵的名号,而在于是不是真正能让耕者有其田,匠者得其酬,士者尽其才,兵者保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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