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不仅仅是赵平。
在洛阳的茶楼酒肆,在陈留的乡间私塾,甚至在淮南前线的军帐之中,无数像赵平一样被“九品中正”这座大山压得喘不过气的人,心中都听到了那一声隐隐的春雷。
……
皇宫,东堂。
曹髦跪坐在案几前,手中拿着一份密奏。
案几的一角,放着一坛尚未开封的美酒,酒坛上贴着一张红纸,上书“步兵”二字。这是阮籍托人送进宫的,名为谢礼,实为投石问路。
“陛下,这几日洛阳纸贵。”
李昭站在一旁,躬身汇报道,“嵇康的文章一出,士林震动。原本那些还在观望的世家大族,现在也有些坐不住了。听说太学负责招生的衙门,门槛都要被踏破了。报名的不仅有儒生,还有许多精通算学、水利、甚至工匠之术的人。”
“好。”曹髦放下密奏,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裴秀那边准备得如何?”
“裴大人已经连夜腾出了城西的几座废弃府邸,正在加紧修缮作为校舍。只是……”李昭顿了顿,面露难色,“户部的拨款卡得很死。尚书台那边说,国库紧张,每一笔钱都要经过大将军府核准,所以太学的修缮银两,只能先给三成。”
“三成?”曹髦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司马昭这是想看朕的笑话。他以为没钱,朕这太学就办不起来,最后只会落个‘劳民伤财、虎头蛇尾’的骂名。”
“那陛下……我们该如何应对?要不要动用内帑?”
“不用。”曹髦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的枯枝上,已经冒出了嫩绿的新芽。
“传朕的旨意。”曹髦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太学修缮,不必追求奢华。桌椅若不够,便用旧的;校舍若不足,便在露天授课。朕要让天下人看到,朕办太学,重的是‘学’,而不是‘太’。告诉裴秀,让他把那些报名的工匠都组织起来,告诉他们,谁能用最少的钱修好校舍,朕就赐他‘工学博士’的出身,许他入朝为官!”
李昭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帝王。
让工匠入朝为官?这在等级森严的大魏,简直是离经叛道!但仔细一想,这招却又是绝妙的釜底抽薪。既解决了人手问题,又千金买马骨,进一步收买了底层人心。
“还有,”曹髦转过身,目光灼灼,“把嵇康的文章,让人多抄写几份,不仅仅是洛阳,要送到许昌,送到邺城,送到长安!朕要让司马昭知道,这大魏的笔杆子,不是只握在他一个人手里的。”
……
数日后,洛阳城西,太学旧址。
这里原本是一片荒废的官邸,杂草丛生,断壁残垣。但此刻,这里却成了整个洛阳最热闹的地方。
没有雇佣昂贵的工匠,也没有采买名贵的木料。数百名身穿粗布麻衣的年轻人,正在热火朝天地干活。
他们中有的是落魄的书生,有的是市井的铁匠,有的是精通木工的农夫。他们按照裴秀画出的图纸,搬运砖石,修补屋顶,锯木制桌。
赵平也在其中。
他挽着袖子,肩膀上扛着一根沉重的横梁,汗水顺着脸颊流淌,混合着尘土,让他看起来灰头土脸。但他那双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嘿!那边的,这里需要算一下承重!”一名负责指挥的老木匠喊道。
“来了!”赵平放下横梁,顾不上擦汗,快步跑过去。他从怀里掏出那支秃了毛的笔,在木板上飞快地列出算式。
“老伯,这梁若是要承重五百斤,卯榫得再往里收三分,角度要倾斜两分。”赵平指着图纸,语气笃定。
老木匠眯着眼看了看,惊讶地拍了拍赵平的肩膀:“行啊后生!这算学的本事,比工部那些吃干饭的老爷们强多了!”
周围的人都投来赞许的目光。
那一刻,赵平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尊重。在这里,没人问他祖上是谁,没人问他家里有几亩地。只要他算得准,干得好,他就是有用的人。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
众人停下手中的活计,循声望去。只见一队禁军护卫着一辆简朴的马车缓缓驶入工地。
马车停下,车帘掀开,一个身穿黑色常服的年轻人在几名侍卫的簇拥下走了下来。他面容清俊,气度尊贵,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和。
“是陛下!”有人认了出来,惊呼一声,就要下跪。
“都起来,不必多礼。”曹髦快步上前,扶起了一位正要跪在泥地里的老者。
他没有嫌弃地上的泥泞,径直走到还在搭建的简易校舍前,伸手摸了摸那根刚刚刨平的立柱。木头还是粗糙的,带着树皮的清香。
“这是谁刨的?”曹髦问。
“回陛下,是……是草民。”一个壮硕的汉子战战兢兢地举起手。
“好手艺。”曹髦赞许地点点头,然后转过身,看着周围那些满脸汗水、衣衫褴褛的“未来的天子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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