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夜的暴雪比前两日更凶。
铅灰色的云压得极低,雪粒裹着北风抽在脸上,像无数碎冰在割肉。
子时刚过,东边突然传来“轰”的一声闷响,混着女人的尖叫——两间土屋的茅草顶承受不住积雪重量,轰然塌陷。
夏启是被小石头拽着跑过去的。
火光映着雪幕,他看见老妇人半截身子埋在草堆里,僵硬的手还护着襁褓,婴儿的小拳头从她指缝里露出来,青紫色的,像根冻硬的胡萝卜。
有个汉子趴在断梁上,后颈凹出个血坑,半边脸埋在雪里,睫毛上还凝着冰碴。
“天要灭我们啊——”不知谁先哭出声,流民们跪了一地。
有个光脚的女人扑到老妇身上,指甲抠进雪块里:“娘前日还说,等墙砌高了就能睡个安稳觉……”她的哭声撞碎在风里,又被卷着刮向荒原,撞得人心口发疼。
夏启蹲下去,指尖触到老妇人手背。
皮肤硬得像块老树皮,指节还保持着往襁褓里拢的弧度。
他喉咙发紧,突然想起前世在工地,有个农民工为了赶工期,大冬天蹲在脚手架上刷漆,结果摔下来时怀里还揣着给女儿买的布娃娃。
那时他蹲在医院走廊,听着家属的哭声,也是这种胸口被石头压着的感觉。
“都起来。”他声音发哑,伸手把那女人拉起来。
女人浑身发抖,指甲在他手背上抓出几道红印子,他却像没知觉似的,“从今天起,不准再有人死于寒夜。”
雪粒子打进衣领,他望着坍塌的土屋,脑子里闪过前世见过的陕北窑洞、东北火炕,还有大学时做过的民居保暖课题。
“改房子!”他突然提高声音,震得流民们抬头看他,“墙用灰浆加固,屋里挖火道——地龙取暖!”
老陶头攥着豁口的陶碗凑过来,胡子上沾着雪:“七殿下,啥是地龙?”
夏启蹲在雪地上,用树枝画出简图。
“灶台烧火,烟走地下的道,”他手指在图上划拉,“从东墙进,绕着床底下,再从西墙出。热气在屋里转一圈,比炭盆还暖。”他抬头时眼里冒着火,“今晚谁家先建好,我去睡!”
人群里响起抽鼻子的声音。
王伯柱抹了把脸,斧头往地上一杵:“我家有多余的青砖!”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拽着她娘的衣角:“娘,我去帮阿婆拾柴火!”
可当他们扛着工具往村外碎石坡走时,却被阿秃儿的人截住了。
五六个屯兵横在路口,矛尖挑着块破布,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官石禁采”。
阿秃儿骑在马上,皮帽子压得低低的,只露出半张油光光的脸:“私采官石?砍手!”
夏启站在雪地里,望着石场方向飘起的尘烟。
小石头咬着牙要往前冲,被他按住肩膀。
“去,把盐仓里的精盐装五斤。”他摸出块碎瓷片,在树皮上写了行字,“附这张条子,送到阿秃儿营里。”
当夜,阿秃儿在帐篷里捏着盐袋,手指都在抖。
粗盐他见过,但这盐白得像雪,细得能漏过指缝——分明是官盐里的上上品。
条子上的字歪歪扭扭,倒像孩子写的:“换三百车碎石,明日西沟交货。”
“殿下这是要做甚?”亲兵凑过来,“莫不是调虎离山?”
阿秃儿把眼袋往怀里一捂,眯起眼。
他早听说夏启拿流民挖盐井换钱,可这盐的成色……他舔了舔嘴角,突然拍案:“带二十个兄弟,埋伏西沟!等他们交了盐和碎石,连人带东西全劫了!”
雪还在下。
夏启站在新建的土屋前,看匠人往墙缝里抹灰浆。
小石头裹着破棉袄跑过来,鼻尖冻得通红:“阿秃儿营里今晚灯亮到后半夜,我看见张二牛往西边扛了十杆长矛。”
夏启摸了摸墙,灰浆还没全干,带着点潮意。
他望着西边被雪覆盖的山梁,嘴角勾了勾。
“去把青壮们叫来,”他低头对小石头说,“每人发双草绳编的防滑鞋——后山路陡,别摔着。”
小石头愣了愣,随即眼睛发亮。
他转身往村里跑,破棉袄下摆被风吹得翻起来,像面小旗子。
远处,阿秃儿的帐篷里传来划火折子的声音,火星子在雪夜里忽明忽暗,像极了某种预兆。
阿秃儿的皮靴重重踹在空推车上,积雪混着碎草溅到亲兵脸上。
他盯着车底那层薄得可怜的碎石碴,喉咙里滚出闷雷似的骂声:“狗日的夏七!老子在雪窝子里蹲了半夜,就等这堆破石头?”盐袋被他摔在雪地上,白花花的精盐渗进雪里,像被揉碎的月光。
“大人,西沟就这几辆车……”亲兵缩着脖子,长矛尖在雪地上划出歪扭的线。
“搜!把山梁翻过来!”阿秃儿抽出腰间短刀,刀背拍在亲兵后颈,“那崽子敢耍老子,老子就砍了他的——”
话音被一声尖锐的铜钟声撕裂。
钟声从东南方的流民村传来,像根淬了冰的针,扎破了雪夜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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