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撞在轨面的余响还未散尽,牛大力的脚步声已顺着斜坡碾上来。
这位皮肤晒得黝黑的铁道队长额角挂着汗,粗布短打被矿风灌得鼓起来:殿下,王铁匠刚让人捎话,说西矿今天又挖出两车赤铁矿,按现在的运力......
夏启转身时,月光正落在他眉骨上,将眼底那点冷硬的光衬得更分明:牛队长可知,昨夜北市茶棚里传什么?
牛大力的浓眉立刻拧成结:小的也是刚听说......说铁轨半夜会自己发光,还能听见地底下有哭嚎声。他粗糙的拳头砸在腰间铁哨上,定是那老虔婆搞的鬼!
前日见她在市集摆香案,说要童男血祭地龙——
他们怕的从来不是地龙。夏启指尖轻轻叩了叩怀表,表盖内侧苏月见刻的字在月光下泛着钝光,是黑夜里看不见的东西。他突然笑了,那笑意像淬了火星的铁水,既然怕黑......我便把黑夜烧亮。
子时三刻,北境的风还裹着冰碴子。
阿秃儿裹紧皮袄沿着铁轨巡查,灯柱的影子在雪地上拖得老长。
三十丈一根的水泥柱顶,密封油灯罩里的火苗烧得正旺,橙黄的光晕把铁轨照得像条淌金的河——这是夏启昨日用系统兑换的防风灯,灯罩是薄如蝉翼的琉璃,灯芯浸过鲸油,烧整夜都不起烟。
阿秃儿!前面传来牛大力的喊喝,这位队长举着盏马灯跑过来,灯芯被他跑得直晃,南段第三十七根灯柱的油快没了,你搭把手——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阿秃儿眯起眼,借着灯光看见二十几个黑影缩在坡下,最前头的老妇人攥着香袋,香灰簌簌落在雪地上:真...真没冒烟?
奶奶你看!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挣脱老妇人的手,踮着脚摸了摸灯柱底座,温温的!
比灶膛还暖和!
老妇人颤巍巍凑过去,枯瘦的手指刚碰到灯罩又缩回来。
旁边的壮年汉子壮着胆子用袖子裹住手,用力拍了拍灯柱:水泥砌的!
结结实实的!他突然转身朝人群吼,都听见牛队长说的没?
这是殿下给咱们照路的灯!
不是鬼火!
人群里响起细碎的议论。
有抱着孩子的妇人试探着往前挪,有老头摸出烟杆敲了敲灯柱:比庙里的长明灯亮堂......他突然跪下来,粗糙的额头碰着雪地,菩萨显灵了......
什么菩萨。阿秃儿喉结动了动,嗓子眼像塞了团热棉花。
他想起三个月前,自己还跟着那群流民跪在老虔婆脚边,求她给上供;想起塌方那天,张铁柱把他推出隧道时最后说的;想起夏启蹲在废墟里,用沾血的手在木板上刻名字,说他们该被记住。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巡查本,突然顿住——前面第七根灯柱的地基边缘有细缝。
阿秃儿蹲下身,指尖抹过水泥缝里的积雪,凉意顺着指节往骨头里钻。
他摸出腰间的短镐,敲开表层浮土,果然看见下面的土松了。
要报给牛队长吗?他对着跳动的灯火呢喃,影子在雪地上晃成一团。
从前的阿秃儿肯定会躲得远远的,像只受了惊的雪狐。
但现在他总想起木桩上刻的阿秃儿,想起那天跪在遇难者名单前,夏启拍他肩膀说他们的眼睛,该由活人替着看。
他把短镐往雪里一插,撸起袖子就开始挖。
冻土硬得像铁,指甲缝里渗出血也顾不上。
等挖到实土,他捡来碎石垫在下面,又用随身携带的水泥浆重新浇筑。
完工时,他的皮袄前襟全湿了,呼出的白气在眉梢结成霜。
阿秃儿大哥?
他抬头,看见三个背着工具包的身影站在灯光里。
为首的是上个月退队的刘二,此刻正低头搓手:我们...我们错了。他身后的人跟着点头,那天我娘病了,我怕铁轨克人,就跑了。
可昨儿夜里灯一亮,我娘摸着我的手说:你不去干活,谁来替你娘点灯?
阿秃儿站起身,手在裤腿上擦了擦。
他看见刘二眼里泛着水光,像极了那天在遇难者名单前,自己砸在张铁柱三个字上的眼泪。
进来。他把巡查本递给刘二,先记灯油余量,再查地基——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温知语的月白裙角在灯光里一闪。
这位总参议抱着一摞竹简书,发间的青玉簪子被火光映得发亮,却在看见阿秃儿和刘二时顿住了脚。
温参议?阿秃儿喊了一声。
温知语低头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轻轻抚过竹简边缘——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轨道维护条目灯官轮值章程,墨迹未干。
她抬眼时,灯火正好漫过眉梢,将眼底那丝跃跃欲试的锋芒映得清晰:阿秃儿,明日早朝......
先把灯油添上。夏启的声音突然从坡上传来。
众人抬头,见他立在观轨高台上,身后是连成一线的灯火,像把烧穿黑夜的剑。
他望着脚下渐次亮起的人间烟火,摸出怀表对了对时辰——子时已过,该是新一天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