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阳城工政司的青铜烛台在梁上投下晃动的影,夏启的皮靴碾过青石板的脆响惊得几个老匠师直起腰。
他将羊皮卷重重摊在檀木案上时,卷轴上莫顿·赫斯顿的签名在牛油灯下泛着暗金,那是从铁骨城废墟里挖出来的、被锈蚀浸透的手稿。
诸位。他摘下狼皮斗篷搭在椅背上,指节叩了叩泛黄的纸页,三天前我在冰原上对着系统立了规矩——技术要先暖百姓的炕头,再铸战士的刀头。他扫过台下交头接耳的工政司官员、眼睛发亮的匠作监学徒,还有抱着账本的温知语,后者正用鹅毛笔在竹简上速记,发尾垂落的青玉簪子跟着手劲轻颤,但今天要说的更要紧。
案角的沙漏漏下最后一粒沙时,夏启展开第二卷手稿。
纸页边缘焦黑,却能清晰看见机械结构图间密密麻麻的批注:给冻土村的孩子造暖炉改良风箱要考虑老妇人的臂力这些图纸不是天授神技。他声音沉下来,是一个叫莫顿的匠人,在雪地里跪了三十年画出来的。
他造蒸汽塔不是为了征服,是想让冻毙的百姓少几个。
殿内忽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老匠头张九公扶着案几站起来,浑浊的眼盯着手稿上熟悉的齿轮纹路:这...这是当年我给前工部侍郎递的寒钢改良案,被驳了三次的那个?
夏启将整摞手稿推到案中央,从今天起,所有铁城技术都归先驱院。他指向墙上新挂的木牌,专研组负责拆解,民生组负责转化,每个成果先过温参议的百姓用不用得上关——首例,他抬手指向窗外,北方三十七个村落的地热供暖工程,三日后动工。
散会时沉山在廊下截住他。
这位跟着夏启从雪窝子里杀出来的黑甲将军,此刻甲叶都没卸,腰间横刀的红缨被夜风吹得乱颤:殿下。他喉结滚动两下,前儿个巡营,伙头军说您是天选的圣君,新兵眼睛亮得能烧起来。
可如今...
怕他们知道神技有出处,就不拜了?夏启没停步,靴底碾过满地霜花,你带的兵,是信我能让他们吃饱穿暖,还是信我会呼风唤雨?
沉山被问得一怔。
他想起三个月前,自己带着冻得打摆子的残兵跪在前院,是夏启踩着雪递来热姜汤,说先活下来,再谈打仗;想起上个月在演武场,士兵们围着蒸汽锻炉看铁水翻滚,眼里不是敬畏,是琢磨这东西能不能给老家的爹打把省力的犁。
跟我来。夏启拐进后巷,新砌的砖墙上还凝着白霜。
双炉并联塔的轮廓在夜色里逐渐清晰,两个一人高的铸铁炉并排而立,一个喷着传统的炭火红焰,另一个腾起的却是带着硫磺味的蓝白色蒸汽——那是用铁城技术改良的油气混合炉。
看见吗?夏启仰头望着两股烟在半空交织,老炭炉能熬粥,新汽炉能炼钢。他侧过脸,眼里映着跳跃的火光,威信不是让他们觉得我能造神炉,是让他们知道,只要肯学,他们也能。
沉山望着塔顶翻涌的白烟,忽然想起昨日在靶场,有个新兵举着改良燧发枪问他:将军,这枪机的簧片,我能试着用竹片做个轻的不?当时他还骂那小子胡闹,此刻却觉得后颈发烫。
数日后的工坊飘着松烟墨香。
小图纸猴蹲在通风口的铜格栅上,毛茸茸的爪子扒拉着刚从废墟里翻出的齿轮零件——那是莫顿原型机上的残件,被夏启特意留给匠人们研究。
它歪着脑袋看底下几个学徒围着提水机争论,忽然吱溜一声窜下来,把齿轮塞进提水机的传动槽。
哎!
那是...张九公刚喊出口,提水机的木轮突然发出闷响。
齿轮与旧零件严丝合缝地咬合,带动机身上某个暗格弹开。
一道幽蓝的光从暗格里射出,在墙上投出个模糊的影子——是个戴护目镜的男人,脸上沾着机油,却笑得像个孩子。
若你听到这段话...机械音带着电流杂音,说明我的老伙计们还记得我。影像里的人抬手擦了擦镜头,我造过能轰塌城墙的巨炮,也造过能给整村送暖的地热管。
后来我才明白,真正的力量不是摧毁,是...他的手突然捂住胸口,镜头剧烈晃动,告诉这个世界...我不是为了毁灭而生...
工坊里针落可闻。
小图纸猴缩在提水机下,爪子还攥着半块没啃完的烤红薯。
温知语的鹅毛笔地掉在地上,她蹲下去捡时,瞥见暗格里还塞着本泛黄的日记本,最上面一页的字迹被泪水晕开:冻土村的娃今天摸了蒸汽管,说像摸春天的太阳...或许,我该换种方式,让他们看见春天。
夜更深时,温知语抱着一摞资料推开值房的门。
烛火映得她眼底发亮,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那页被泪水浸透的日记——莫顿后期的手稿里,二字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能让瞎子看见光的玻璃。
她翻开最新整理的《铁城技术年表》,笔尖悬在公元1023年那栏迟迟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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