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顺着茅檐成串坠落,打湿了周七的靴底。
他抬手叩了叩柴门,指节刚碰到朽木,门内便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陈九指的声音像破风箱,带着浓重的痰音。
周七摸出怀里的虎符,凑到门缝前:启王府的。
门闩一声。
老人枯瘦的手扒着门框,浑浊的眼珠在雨幕里眯成一条缝。
待看清虎符上的字,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的背几乎要折成两段。
周七忙扶住他的胳膊,触到的皮肤薄得像层纸,骨头硌得他掌心生疼。
进屋说。周七半搀半架将人扶到土炕边,火盆里的柴枝噼啪炸响,映得墙上钟馗拓片忽明忽暗。
他解下外袍搭在窗台上,水珠顺着下摆滴在青砖上,陈师傅,我们为二十年前的钟馗像来。
老人的手突然抖了。
他盯着周七怀里的拓片,喉结动了动,像条搁浅的鱼。
周七将拓片展开,月光混着雨幕透进来,拓片上那截断臂的右指处,云雷纹的残痕若隐若现。
这像......是我雕的。陈九指的手指抚过拓片,指甲缝里还嵌着陈年石粉,当年赵大人亲自监工,可最后一晚,他让我把右臂齐肩锯断。他的声音突然哽咽,像老水车碾过锈死的轴,我说何必毁形?
他只回一句:它不能完整,否则门关不上。
土炕一声——不知何时,温知语已掀帘进来。
她腰间的玉牌碰在炕沿,清响惊得陈九指一颤。什么门?她跪坐在老人对面,声音轻得像哄孩子,笔杆却在掌心转得飞快。
老人浑浊的眼突然亮了。
他指向北方,枯槁的手指戳得空气发颤:通往地下的门。
那年我和十几个工匠被带到通玄殿底,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火把照见一条铁索直通深渊,尽头挂着一口钟......他喉结滚动,钟上有字——。
你们苏月见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她倚着门框,腰间的银链随着呼吸轻晃,还有别人在?
陈九指猛地抬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苏月见摘下斗笠,雨水顺着发梢滴在青石板上,我是外情司的,您说的每个字都能让恶人下地狱。
老人盯着她腰间的司印看了半晌,终于点头:有个戴眼罩的年轻人,一直守在钟旁。
赵大人对他极为恭敬,称他。
后来听说那人因谏言被贬,姓贺兰......
贺兰观雪!温知语的笔杆地断成两截。
她猛地站起,撞得炕桌歪斜,拓片险些掉进火盆。
周七眼疾手快捞住,抬头正撞见夏启推门进来。
檐角铜铃被风卷着乱响。
夏启的玄色大氅还滴着水,发梢的雨珠顺着下颌滚进领口。
他盯着陈九指,瞳孔缩成针尖——那是他每次触到关键线索时的模样。
您确定是贺兰观雪?夏启的声音像淬了冰,他当时多大年纪?
二十出头,左眼下有道疤,像条蜈蚣。陈九指突然抓住夏启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皮肉,后来赵大人让我们喝药,说说了就死。
可老匠人的手是拿刻刀的,不是拿屠刀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油灯快燃尽的芯子。
苏月见蹲下来,将银壶凑到他唇边:您喝口水。
当年那口钟,现在还在吗?
陈九指摇头:通玄殿十年前走水,烧得只剩断瓦。
可那铁索......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血丝,那铁索是精钢铸的,烧不化的......
雨势渐急。
沉山不知何时立在门口,刀鞘上的铜环被雨水洗得发亮。
他冲夏启微不可察地点头——外围已清过三遍,没有埋伏。
夏启抽回手,指腹蹭过被老人掐红的腕骨。
他望着窗外翻涌的乌云,喉结动了动。
温知语捡起断笔,在随身携带的绢帛上飞快记录,笔尖戳得绢帛发出细碎的声响。
苏月见则摸出怀里的银粉,在拓片背面轻轻一撒——没有暗记,和阿离给的地图是同一种手法。
陈师傅,您好好歇着。夏启突然弯腰,将自己的大氅披在老人身上,明日会有医官来给您瞧病。他转身时,大氅下摆扫过炕沿,带起一阵风,将陈九指的白发吹得乱蓬蓬的。
周七收拾拓片时,瞥见老人枕头下露出半截红布。
他鬼使神差掀开,里面躺着个褪色的泥人——是个举着糖葫芦的小娃娃,眉眼和夏启有三分相似。
这是......
三十年前,七皇子周岁时,老奴刻的。陈九指闭着眼,声音轻得像叹息,那时他还在尚食局当差的母妃,总给我送桂花糕......
夏启的脚步顿住。
他背对着老人站了片刻,喉结滚动两下,终究什么也没说,掀帘出去了。
雨幕里,众人的马蹄声渐远。
周七骑在马上,怀里的口供绢帛被体温焐得发烫。
他摸出算盘核对时间——陈九指说他们被带进通玄殿是先皇落水前七日,可之前暗桩探到的赵崇安行程里,那日他分明在离宫陪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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