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把议事厅的青砖染成血色,夏启捏着茶盏的指节泛白,杯底与檀木案几相碰,发出细碎的脆响。
“周七,再报一次。”他声音沉得像压在井底的铁锚。
铁账房推了推铜边眼镜,羊皮纸在烛光下簌簌翻动:“三日前,北市米行少东家被打残双腿,供出背后主使是户曹典史方承;昨日,西巷绣娘状告税吏勒索,公堂上呈的状纸被撕成碎片——更巧的是,今日卯时,阿离要去南坊听评弹的消息,已通过五个不同渠道传到了‘他们’耳朵里。”
温知语指尖绕着月白裙角,眉峰微挑:“您要的‘火’,快烧起来了。”
夏启忽然笑了,指节叩了叩案上那叠“民怨诉状”。
这些用草纸、布帛甚至碎陶片写就的冤情,是他让人在领地各城门口设的“鸣冤瓮”里掏出来的——与其说收集民怨,不如说给那些藏在阴影里的蛀虫递刀子。
“去把沉山叫来。”他转向苏月见,“你让外情司的人退到三条街外,只留暗桩。要让他们觉得,这把火烧得正好。”
苏月见的柳叶刀在指尖转了个花,刀身映出她微弯的眼角:“明白。您要他们自己把绳子套脖子上。”
未时三刻,南坊评弹馆前。
阿离攥着块桂花糖糕,糖渣落了满襟。
她今天穿了件湖蓝衫子,是温知语让人连夜裁的,袖口绣着小小的并蒂莲。
这是她第一次穿“自己选的衣裳”——上个月她还只是个被卖进绣坊的孤女,现在却是“启明使者”,专门跟着商队走乡串户,把夏启领地的新律条、新粮种讲给百姓听。
“阿离姐姐!”几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娃跑过来,拽她的袖子,“说书先生说您能让青天大老爷给咱们做主!”
阿离蹲下来,把糖糕分给孩子们:“不是青天大老爷,是新律。以后啊,不管谁欺负你们,都能去……”
“小心!”
一道寒光破空而来。
阿离本能地后仰,发簪“啪”地断成两截,黑发散下来遮住视线。
她听见人群的尖叫,闻到血腥气——是左边卖糖葫芦的老汉,替她挡了那柄淬毒的短刃,刀尖从老汉后颈穿出,红的白的溅了她半张脸。
“抓刺客!”有人喊。
但刺客没跑。
他掀了斗笠,露出左脸狰狞的刀疤——那是前几日被夏启罢免的典狱长的亲卫。
他从怀里掏出一卷黄帛,扯着嗓子吼:“夏启逆贼!私设刑堂,残害忠良,今日我替天……”
“替天行道?”
冷冽的声音像冰锥扎进吵嚷的人群。
夏启穿着玄色直裰,从街角的茶棚里走出来,身后跟着沉山和一队持唐刀的亲卫。
他的目光扫过刺客脸上的刀疤,扫过那卷黄帛上“大夏律”的烫金纹路,最后落在阿离染血的裙角上。
“把黄帛呈上来。”他对沉山说。
沉山单手掐住刺客后颈,像提小鸡似的拎过来。
黄帛展开的瞬间,人群里响起抽气声——那上面赫然盖着“大理寺”的朱印,可仔细看,印泥是新的,纹路都没干透。
“方典史,别来无恙啊。”夏启突然转头,看向人群里缩成一团的青衫男子。
那是户曹的典史,昨日刚被阿离揭发出克扣赈灾粮的事。
方典史膝盖一软,瘫在地上:“七皇子明鉴!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夏启拍了拍手,周七捧着一摞账册挤进来,最上面那本还沾着墨迹,“这是你昨晚在春香楼跟刺客对质的记录,外情司的密探可是用蜡丸封了声纹。还有,”他拎起刺客腰间的玉佩,“这羊脂玉的螭纹,跟你上个月送夫人的生辰礼,刻的是同一块料子吧?”
方典史的脸比死人还白。
阿离突然站出来。
她擦了擦脸上的血,声音发颤却清亮:“上个月在北镇,有个阿婆跪在鸣冤瓮前哭,说儿子被抓进大牢,交不出银子就被打断腿。我把状子递给温参议,温参议说‘新律要长眼睛’——今天这把刀,不是砍我,是砍所有敢说话的百姓!”
人群静默片刻,突然爆发出怒吼:“杀了这些贪官!”“要新律!要能管官的官!”
夏启举起手,喧嚣如退潮般平息。
他看向阿离,目光里有某种滚烫的东西:“阿离,你说,百姓要的‘能管官的官’,该叫什么?”
阿离咬了咬嘴唇,忽然想起温知语教她的话——“名字是自己挣的”。
她挺直脊背,声音像敲在青铜上:“稽查处!独立稽查处!只替百姓查冤,只替新律执刀!”
“好!”夏启大笑,转头对沉山道,“去把我的虎符拿来。从今日起,独立稽查处正式立牌,直接归本王节制。阿离,你是第一任特派员。”
刺客突然暴起,从袖中又摸出一把短刀,直刺夏启心口。
沉山的唐刀几乎同时出鞘,刀光闪过,刺客手腕落地,惨叫声刺破云霄。
夏启弯腰捡起那截断腕,举到众人面前:“看见没有?他们怕新律,怕百姓说话,所以要杀人。可他们忘了——”他看向阿离,看向哭着给老汉止血的妇人,看向攥着拳头的小娃,“火里种的花,根扎得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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