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像无孔不入的寒风,一夜之间灌满了陇西城的每一条街巷。
“听说了吗?昨晚祭天的时候,老帅府那根旗杆,自己断了!”
“我亲眼见的!就跟天公发怒,拿雷劈下来一样!咔嚓一声,二十年的旗杆,说倒就倒!”
“这可是大凶之兆啊!是不是说……七殿下这换旗之举,逆了天意?”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茶肆酒楼,街头巷尾,百姓们交头接耳,脸上混杂着惊惧、迷信与一丝隐秘的兴奋。
旧的权力象征以一种如此戏剧性的方式崩塌,仿佛一出神鬼志怪的戏码,在每个人的心头投下了浓重的阴影。
这片刚刚被新旗帜染上亮色的天空,似乎又被一层看不见的乌云所笼罩。
清晨的寒露尚未散尽,三名须发斑白的老者便联袂跪在了衙署门外。
他们是李茂昔日的幕僚,虽已退职,但在陇西士人中仍颇有声望。
一份血书高举过顶,字字泣血:“天象示警,神器蒙尘!兵权乃国之重器,不可轻授!恳请殿下暂缓军改,恭请朝廷另遣德高望重之臣监镇西北,以安天心,以定民意!”
一时间,衙署门前聚满了闻讯而来的士子和百姓,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这封血书,如同一根撬棍,精准地插进了人心浮动最脆弱的缝隙里。
然而,夏启对这份血书的处理,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留中不发,置之不理。
他既不批复,也不召见,更不曾派人驱赶。
仿佛那三名跪在寒风中的老者,连同他们身后汹涌的舆情,都只是空气。
他只是将阿离叫到了书房。
“去城里人最多的地方,茶馆、瓦肆、街口,听听他们都在说什么。”夏启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着,头也不抬地吩咐道,“我要听最真切、最粗鄙、一个字都不加修饰的原文。”
“是,殿下。”阿离领命而去,这个自称“启明使者”的少女,如今已是夏启安插在民间最敏锐的触角。
半日之后,阿离带回了一本记满了潦草字迹的笔记。
夏启一页页翻过,那些夹杂着惊恐、揣测和敬畏的议论在他眼中迅速流淌。
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页,一个用朱笔重重圈出的句子上。
那是一位在酒馆里喝得酩酊大醉的老更夫,拍着桌子吼出的一句俚语——
“旗都他娘的换了,杆子也断球了,还有人想着撑把破伞遮天?痴人说梦!”
夏启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当夜,总参议室灯火通明。
温知语纤秀的指尖捻着笔,在一份刚刚拟好的《边镇自治章程》实施细则上,进行着最后的修订。
“民心如水,堵不如疏。”她一边写,一边轻声对身旁的夏启解释,“血书请愿,看似是借天意施压,实则是试探您的底线,煽动那些对旧制仍有幻想的人。我们若强行镇压,反而坐实了‘霸道’之名。不如顺水推舟,釜底抽薪。”
她笔锋一转,在细则中增设了一条“过渡监察组”的条款:由总参议室提名五名风评清廉的文官,即日入驻陇西下辖各州,协助推行新政,为期三月,专司监察之职。
在这五人的名单里,温知语特意将一个名字放在了首位——王柬,当年因直言弹劾权贵而被贬斥至岭南的老御史王宗霖之子。
夏启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
“好一招‘正本清源’。”他赞道,“用一个被旧势力打压的忠良之后,来监督一场旨在破除旧势力的改革。这等于告诉全天下的读书人,我夏启不是第二个拥兵自重的李茂,我是在为他们,为大夏,扫清沉疴,破局开路!”
温知语放下笔,抬起那双清亮如水的眸子,凝视着他:“殿下要的,是让天下人明白,您不是在夺权,您是在重新定义权力。”
草案呈递的当夜,苏月见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夏启的密室。
“张承昨夜试图咬舌,被看守的医官及时救下。”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张承,前陇西节度副使,李茂最后的、也是最顽固的拥趸。
他的死,将被那些旧势力渲染成“忠烈殉主”,成为一面攻讦夏启的旗帜。
“换掉所有男丁守卫,派两个精通药理的女医婢去看护。”夏启的声音同样冷硬,“膳食也换了,去查查他幼时最爱吃什么。”
苏月见的美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她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很快,情报就送了回来——这位在沙场上冷酷如铁的副使,童年时最贪恋的,竟是江南外婆做的一碗桂花糖藕。
于是,冰冷的药汤换成了温热香甜的甜羹。
连续三日,张承依旧不言不语,但那碗甜羹,他却没有再推开。
第三日傍晚,他终于沙哑着开口,问了被救醒后的第一句话:“她……还好吗?”
看护的女医婢将问题传出,苏月见亲笔写了一张纸条递了回去,上面只有一句话:“母亲安在,只是白发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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