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七领命而去,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扎进了启明关最深处的档案库。
那里的故纸堆积如山,散发着陈年墨迹与岁月腐朽混合的气味,每一卷都记录着北境边防线上的一段血与火。
三天三夜,灯油燃尽了一罐又一罐,周七的眼球像是被血浸透的玛瑙,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他将三年来所有边镇的剿匪战报、俘虏名录与奴工营的死亡记录全部摊开,数以万计的名字和数字在他面前跳跃、重组,最终汇聚成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色旋涡。
疑点,一个接一个地浮出水面。
他发现,所有标注着“斩首三百以上”的大捷战报,无一例外,都没有按律法规定呈验首级,卷宗里的说辞千篇一律:“贼寇凶顽,自焚尸身,未能全取。”
更诡异的是,这些“大捷”之后,阵亡将士的抚恤银发放数额,总是异常偏高,甚至超过了实际阵亡名单的两倍。
为什么?多出来的钱给了谁?
一个冰冷的、疯狂的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周七混沌的脑海。
他猛地抓起一份奴工营的死亡记录,又对比了一份几乎同一时期的“剿匪大捷”战报,双手开始剧烈颤抖。
日期对得上!
人数大致吻合!
奴工营记录中因“疫病”或“矿难”集体死亡的奴隶,恰好能填上那些“被斩杀贼寇”的窟窿!
而那些多出来的抚恤金,分明就是封口费!
“噗通”一声,周七跪倒在地,整个人如遭雷击。
真相,远比想象的更加肮脏与血腥。
那些所谓的“贼寇”,根本不是什么匪徒,他们就是那些被烙上红绳印记、本该在矿场里劳作至死的旧奴!
林甫的党羽,为了冒领军功,为了晋升,竟然将这些手无寸铁的奴隶拉到荒野,屠杀殆尽,再一把火烧掉证据,伪造成一场场辉煌的胜利!
周七的胸口剧烈起伏,一股混杂着恶心与狂怒的气流堵在喉间。
他扶着桌案,颤抖着站起身,眼中迸发出地狱般的火焰。
他用最快的速度,将其中证据链最为完整、关联将领如今身居高位的六起案件整理成册,命名为——《伪捷六案》。
每一案的末尾,他都用朱笔附上了两名被谎报阵亡、家属却领到双倍抚恤金的士兵的京城住址。
他将这份足以让整个大夏军界地震的卷宗,郑重地交到了苏月见手中。
与此同时,温知语的设计也已悄然发动。
她如同一位最高明的棋手,落下了两枚看似毫无关联的棋子。
第一枚棋子,是一封由某位“刚正不阿”的匿名御史递交的奏折,痛心疾首地陈述近来京郊多地出现冒牌官军,身负红绳烙印,四处滋扰百姓,长此以往,恐动摇国本,请陛下严查。
这封奏折,如一块巨石投入朝堂,激起千层浪。
第二枚棋子,则阴险到了极点。
那是一份伪造的兵部急递公文的回执页,其背面,用兵部尚书那独有的、略带飞扬的笔迹潦草地批复着一行字:“凡有呈报伪军、妄言惑众者,皆属妖言,可先斩后奏,格杀勿论!”
这张薄薄的纸,被温知语手下的细作,趁着夜色,“不慎”遗落在了大理寺卿的书房之中。
那位以严苛守法着称的大理寺卿,在看到这张“兵部密令”时,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两日后,朝会之上,御史们与兵部官员爆发了激烈的对峙。
当几位老臣要求大理寺受理百姓关于“红绳兵”的诉状时,大理寺卿竟以“事关军务机密,非我寺权责”为由,当庭拒绝,甚至暗示此事背后有“兵部钧令”,言辞间充满了对那份伪造密令的忌惮。
一时间,朝堂哗然。
百姓的申诉之路,被一道看不见的墙,死死堵住。
京城的街头巷尾,苏月见的布局则更加贴近底层。
她的手下伪装成穷困潦倒的讼师,在各个坊口支起摊子,打出“专为受害者代写诉状”的旗号,尤其欢迎那些“被伪军所害”的苦主。
与众不同的是,这些讼师从不收钱,只提一个奇怪的要求。
“老乡,状子我替你写,分文不取。”讼师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只是我最近在收一些旧书,你若有祖上传下的《先帝实录》残卷,无论多破,拿来抵状纸笔墨钱便可。”
这个要求匪夷所思,但对于走投无路的百姓来说,简直是天降甘霖。
不出三日,消息传开,国丈府果然有了动作。
几名管家模样的人开始在黑市上悄悄打听,高价收购那些从百姓手中流出的《先帝实录》残卷。
他们不知道,每一本被他们收走的残卷书页夹层里,都被细作植入了一粒比米粒还小的、经过特殊处理的微量磷粉。
这种磷粉无色无味,却会在暗处发出肉眼难以察觉的幽光,只有通过特制的镜片才能观察到。
苏月见的目的很简单:林甫对历史档案的恐惧,将为他的罪证储存地,指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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