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山的夜来得早，云雾在月光下凝成了薄霜，落在道观的窗棂上，泛起一层冷白。

青玄坐在灯下，看着身旁已经睡熟的顾诗羽和顾建华，两个小小的身子都蜷缩着。

顾诗羽的眉头还微微皱着，像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

她伸手轻轻抚平那道褶皱，指尖触到孩子温热的皮肤，记忆忽然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涌回了许多年前的葛村。

那时候，她还不叫青玄，青玄只是她现在的道号。

那时她叫吴远琴。

葛村坐落在山坳里，村口有棵老槐树，树干粗得要两个人合抱，夏天的时候，枝叶能遮出大半个村子的阴凉。

吴远琴家就在老槐树下，一间土坯房，墙皮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斑驳，却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

父亲是村里的木匠，手艺好，为人也和善，谁家要打个柜子、做张桌子，只要开口，他从不推辞，有时候甚至不收工钱，只喝一碗主人家递来的热茶。

母亲则在家种着几分薄田，闲暇时就坐在门口纳鞋底，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山歌，声音温柔得像村口的溪水。

那是吴远琴记忆里最温暖的日子。

每天放学回家，她总能闻到锅里飘出的玉米粥香，父亲在院子里刨木头，木屑像雪花一样落在地上，哥哥吴远道则蹲在一旁，用树枝在地上画小人，见她回来，就笑着喊：“远琴，快过来，看我画的是不是你？”

吴远道比她大五岁，是个实打实的硬汉，个子高，肩膀宽，皮肤晒得黝黑，却生了一双很亮的眼睛。

他不爱说话，却最疼妹妹。

有一次，村里的小孩抢了吴远琴的毽子，还把她推倒在泥地里，吴远道正好从田里回来，看见妹妹坐在地上哭，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把那几个小孩教训了一顿，然后蹲下来，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脸上的泥，轻声说：“别怕，有哥在，没人能欺负你。”

那时候，吴远琴总觉得，有父亲、母亲和哥哥在，日子就会一直这么安稳下去。可命运的手，却在她十二岁那年，猛地将这一切撕碎了。

那天是个雨天，父亲去邻村给人打嫁妆，回来的路上，山路湿滑，他骑着的自行车翻进了沟里，头撞到了石头上。等村里人把他抬回来时，他已经没了呼吸，手里还紧紧攥着给吴远琴买的麦芽糖——那是她前几天念叨着想吃的。

母亲扑在父亲身上哭晕了过去，吴远琴和吴远道跪在旁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泥地上，混着雨水，分不清哪是泪，哪是雨。

父亲的葬礼办得很简单，村里的人都来帮忙，可吴远琴总觉得，家里的天，塌了。

母亲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头发白了大半，眼神也变得空洞，每天坐在门口，望着父亲生前常去的方向，一言不发。

吴远道辍了学，扛起了家里的担子，每天天不亮就去田里干活，晚上回来还要帮母亲做饭、喂猪，累得倒头就睡，却从不在妹妹面前抱怨一句。

吴远琴也变得懂事起来，放学回家就帮着母亲做家务，学着喂猪、洗衣，她知道，哥哥不容易，她要替哥哥分担一些。日子虽然苦了些，但兄妹俩相互扶持，母亲的情绪也渐渐好了一些，偶尔还会对着他们笑一笑，家里又有了点烟火气。

可这样的日子，也没能持续太久。

在父亲去世后的第三年，母亲得了肺痨。一开始只是咳嗽，后来越来越严重，咳得整夜睡不着觉，脸色苍白得像纸。

吴远道带着母亲去县里的医院看病，医生说需要住院治疗，可那时候家里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吴远道把家里唯一一头耕牛卖了，又向亲戚借了些，才勉强凑够了住院费。可母亲的病拖得太久，已经回天乏术，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后，还是走了。

母亲走的那天，吴远琴抱着哥哥的胳膊，哭得浑身发抖。吴远道紧紧地抱着她，声音沙哑却坚定：“远琴，别怕，以后哥就是你的天，哥会一直陪着你。”

那天晚上，吴远琴躺在床上，听着哥哥在隔壁房间压抑的哭声，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她知道，哥哥心里比她更苦，可他却要装作坚强，撑起这个家。她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听话，好好读书，等长大了，挣很多很多钱，让哥哥过上好日子。

母亲去世后，兄妹俩的日子过得更难了。吴远道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不仅要种家里的田，还要帮村里的人打零工，扛水泥、搬砖头，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吴远琴则更加努力地学习，每次考试都是班里的第一名，她想，等考上大学，就能走出这个山坳，就能让哥哥不用再这么辛苦了。

那时候的吴远道，虽然累，却对生活充满了期待。他心里有个心上人，是邻村的一个姑娘，叫李娟，长得清秀，人也勤快。

两人是在赶集的时候认识的，李娟见他老实本分，又疼妹妹，就对他有了好感。

吴远道也喜欢李娟，每次赶集，都会特意绕到李娟家的摊子前，买些她卖的青菜，有时候还会给她带几个自己种的苹果。

而开初李娟根本就不知道吴道远的心思，而当吴道远去的次数多了，她也就是完全知道他的心思了。

李娟也非常喜欢吴道远。

只要是逢场天，李娟就会眼巴巴地望着街边转角的地方。

其实，她并不是希望他非要来买她的东西，只要他能红着脸在她的摊子面前站一站，招呼一下她就行了。

她非常地喜欢这个长相清秀，性格质朴、坚定，但对她却异常温柔的年轻男子。

吴远琴知道哥哥的心思，每次见他从邻村回来，脸上带着笑意，就会笑着打趣他：“哥，是不是又去见李娟姐了？什么时候把她娶回家呀？”

吴远道总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着说：“等哥再攒点钱，就去她家提亲。”

那时候的他们，以为只要努力，就能过上好日子，以为只要兄妹同心，就能抵挡所有的风雨。

可他们不知道，一场更大的灾难，正在不远处等着他们，像一张无形的网，要将他们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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