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木斯的风早染上了沁骨的凉,裹着霜气往衣领里钻。杨金旺鼻尖冻得发红,呼出的白气刚飘到眼前就散了,他把盖着红戳的调拨单仔细折了三折,塞进贴身蓝布褂子的内兜,指尖蹭过布料磨出的毛边,悬了几天的心总算落了地。
任务完成,师徒俩又去谢了王科长,婉拒了留饭的好意,便踩着泥泞的土路往国营招待所走。秋雨淋透的土路踩上去咯吱作响,路边的杨树叶落了一地,被风卷着打旋儿。杨金旺身上的新工装套着薄毛衣,竟挡不住这邪性的寒——穿棉衣嫌早,穿毛衣又顶不住风,他总算见识到东北的冷,冷得让人措手不及。
回到通铺,屋里只剩他和赵长河两人。赵长河从行李里摸出几个窝窝头,递过来:“垫垫肚子?”杨金旺摆摆手:“赵师傅你吃,咱们不是有全国粮票吗?去吃点好的呗?”赵长河喝了口热水,咂咂嘴:“省着点吧,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把粮票换成掺榆树皮的玉米面、晒干的红薯干,带回家够老娘和小子顶半个月了。”
“那哪儿能换啊?”杨金旺追问。赵长河想了想:“以前听老陈提过鬼市,就是不知道换没换地方,问问服务员同志准没错。”
两人找到招待所的大妈,赵长河压低声音:“同志,打听个事儿,佳木斯的鬼市在哪儿?”大妈手里的笔顿了顿,上下打量他们——一个四十来岁稳重,一个十八九岁周正,衣裳旧却干净,不像投机分子。她往门口瞅了瞅,凑近了些:“外乡人打听这个干啥?后半夜开市天不亮散,鱼龙混杂的,当心被坑。”
杨金旺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嗨,我爹说这儿能淘着老木料,想给爷爷的二胡换个杆。”大妈戒心消了大半,拿起铅笔在废纸上画路线:“向阳路往北走,过了老砖窑厂,废弃牲口棚旁有岔路,往里二百米就是。记住,后半夜一点开市,交易别大声,价钱用袖子遮着手比划,生人搭话别搭理。”说着又从抽屉里摸出个烤红薯塞给他:“夜里冷,垫垫肚子,鬼市上的东西别乱吃,有人用发霉饼子充好粮。”
“得嘞,谢谢您!”杨金旺小心翼翼折好路线图,揣进兜里,心里跟揣了只兔子似的怦怦直跳。
回到房间歇到十一点,师徒俩裹紧围巾,揣上粗粮饼子、毛票和全国粮票,悄声出了门。夜里的风更烈,卷着落叶打在脸上跟小刀子似的,向阳路的路灯隔老远一盏,昏黄光晕只照亮脚下一小片地方,电线杆的影子跟鬼魅似的晃悠,街上只剩两人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走了半个钟头,老砖窑厂的黑影出现在眼前——荒废的土坯房墙皮剥落,窗户黑洞洞的,透着股瘆人劲儿。拐进牲口棚旁的岔路,半人高的野草挂着薄冰,打湿了裤脚,冰凉刺骨。越往里走,隐约的人声渐渐清晰,夹杂着压低的讨价还价声和马蹄哒哒声,空气中飘着牲口粪味、烟草味、炒黄豆的焦香,还有淡淡的木头香。
眼前豁然开朗时,杨金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空旷的平地上聚着黑压压一片人,没有灯,只有星星点点的煤油灯和手电筒光柱晃动,照亮一张张模糊的脸。地上铺着麻袋片和旧报纸,摆着锈迹斑斑的铜壶、缺口的瓷碗、半旧的棉衣、磨破底的胶鞋,还有些布包着的药材和皮子。鬼市的规矩很特别,摊位前都摆着块破瓦片,买家还价就踢瓦片示意,踢一下减一块钱,踢三下就不能再降,透着股神秘劲儿。
“分开找效率高,一会儿在这儿集合。”杨金旺提议,心里打着进货的算盘。赵长河叮嘱道:“别贪多,遇上公安赶紧躲,我换点高粱面就回来,家里老娘牙口不好,只能吃这个。”说完便先一步扎进人群。
杨金旺深吸一口气往里走,刚两步就被个蹲在地上的老头叫住。老头攥着旱烟袋,火光一明一暗:“小伙子,看看?上好的老松木,做拐杖、刻玩意儿都合适。”杨金旺拿起一块掂了掂,沉甸甸的纹理细密,却不是他要的——做二胡杆得是干透的老料,纹理顺、无疤节,颜色深黄才好。他摇摇头刚要走,旁边个戴毡帽的汉子凑过来,偷偷塞给他一块木头:“同志,正宗长白山老松木,便宜给你。”
杨金旺摸了摸,木头发潮还带着虫眼,心里门清是假货,压低声音:“同志,这料里有蛀虫,您蒙外乡人呢?”汉子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走走停停间,杨金旺买了些饱满的松子——咬开时油香浸满舌尖,又挑了几个人参,都是年头短的,问起长年份的,卖家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看样子得有熟人介绍才行。他拎着东西往暗处躲,想把货收进空间,帆布挎包的拉链没拉严,一颗松子滚到地上,旁边个穿黑棉袄的人瞥了过来。杨金旺赶紧弯腰假装系鞋带,把松子踢进草里,顺势搂紧挎包,心里怦怦直跳——这空间要是被发现,可不是闹着玩的。
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一个挂着“王木匠”红漆小木牌的摊子映入眼帘。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正低头削木棍,木屑簌簌往下掉。杨金旺凑过去,眼睛一下子亮了——摊子上几根木头杆里,靠墙那根约莫三尺长,通体深黄,纹理顺直无疤节,摸上去温润,松木的清冽香气格外浓郁,还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