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蒙蒙的,像一块浸了水的脏抹布,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李芳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几乎是跑着冲进了那个曾经熟悉,如今却已带了几分疏离的院落。她是接到消息后,日夜兼程赶回来的,一路上,心脏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
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片枯叶在角落里打着旋儿。堂屋正中的位置,摆放着一张空了的太师椅,椅子上搭着一条洗得发白的旧围裙——那是王菊花常穿的。如今,人去椅空。
一个本家的远房侄子看见她,哑着嗓子说了句:“芳姐,你……你来晚了。婶子昨天就下葬了。”
下葬了?李芳踉跄一步,扶住了冰冷的门框。她还是没能赶上最后一面。那个总是笑眯眯,以前虽对她诸多挑剔……说着最狠的话,对她两个孙子孙女却很好,是个好奶奶……即使在她和张鹏程离婚后,也依旧悄悄塞给她土特产,叮嘱她“一个人在外,要好好吃饭”的前婆婆,就这么静悄悄地走了,连让她在灵前磕个头的机会都没给。
就在这时,里屋的门帘被掀开,张鹏程被人搀扶着走了出来。不过几日不见,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憔悴得脱了形。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唯有那双空洞的眼睛,红肿着,不断有泪水无声地滑落,滚过他腮边新冒出的、杂乱无章的胡茬。
他看到李芳,嘴唇嗫嚅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李芳……你来了……”
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甚至没能多说一句完整的话,旁边的大刘和王姐就焦急地搀紧了他。“鹏程!撑住啊!”大刘的声音带着哭腔,“王姐,快,快搭把手,他浑身烫得厉害,得赶紧送医院!”
张鹏程似乎还想对李芳说些什么,但那身体已经不听使唤,软绵绵地倒向大刘和王姐。他被半扶半抱着,脚步虚浮地往外挪动,经过李芳身边时,那呆滞的、盈满泪水的目光与她有一瞬的交汇,那里面是深不见底的悲恸和……一种让李芳心惊的自我厌弃。
院子里一阵忙乱的脚步声远去,载着张鹏程的车疾驰向医院。原本就冷清的院子,此刻更像一座孤坟。
而与此同时,在网络的另一端,一个无声的祭奠却在持续发酵。张鹏程病倒前,在极度悲伤和身体高烧的双重折磨下,他无意间点开了手机直播,却再也没有力气关闭。镜头就那么对着他病中脆弱、泪流不止的脸。
直播间的人数从几十跳到几百,再到几千,并且还在不断增加。没有人说话,没有背景音乐,屏幕上只有那个曾经顶天立地的男人,此刻虚弱不堪地蜷缩在病床上(从后续画面推断),目光涣散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源源不断地从他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里涌出,滚落,浸湿了枕巾。
这无声的悲伤,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具冲击力。
终于,一条弹幕小心翼翼地划过屏幕:“他……他怎么哭成这样啊……看着心都碎了……”
这句话像按下了某个开关,静止的弹幕池瞬间活跃起来,然而,所有的“活跃”都包裹着沉重的悲伤与关切。
“兄弟,别哭了,阿姨在天之灵看到会心疼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得是多难受啊。”
“快看看,他好像还在发烧,脸通红,眼泪就没停过。”
“旁边有人照顾吗?快给他擦擦汗,喂点水啊!”
“王姐!王姐在不在镜头那边?快去给张大哥擦擦眼泪啊!这眼泪流得……我看着都要窒息了……”
“擦眼泪+1,这无声的哭泣太折磨人了。”
“他是不是在自责?我看他嘴唇一直在动,好像在说什么……”
……
弹幕不停地跳动、叠加,无数陌生人的安慰和焦急汇聚成一条温暖的河流,试图隔空抚慰那个沉浸在深海之下的痛苦灵魂。
而此刻,在医院惨白的病床上,张鹏程确实沉浸在一个由悔恨和记忆构筑的炼狱里。身体的高烧让他意识模糊,而心灵的剧痛又让某些念头异常清晰。他闭着眼,泪水却依旧汹涌。脑海中反复播放着母亲王菊花生前的画面,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他看见母亲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将家里最后一块腊肉蒸好,小心翼翼地夹到他碗里,自己却就着咸菜喝稀饭,还笑着说:“鹏程,你多吃点,上班累。妈不爱吃这个,腻得慌。”
他看见那年冬天,母亲在昏黄的灯光下,一针一线地为他织毛衣,毛衣织好了,她的腰却疼得直不起来,他却因为毛衣款式老旧,一次也没穿过。
他看见母亲站在村口,目送他开车回城,那身影一年比一年佝偻,眼神里是全然的牵挂与不舍,却总是挥着手说:“忙就别老往回跑,妈好着呢!”
“妈……妈……”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真的太不孝了……真的太不孝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啃噬着他。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