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液体仿佛还在血管里流淌,意识却沉浮在一片粘稠的黑暗里。苏知娴最后的记忆,是病房惨白的顶灯,和窗外那片灰蒙蒙、似乎永不会放晴的天空。她选择了结束,带着对另一个世界苏语棠的无尽担忧和自身的疲惫。
然而,预想中的永恒寂静并未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周身骨头散架般的酸痛,是身下硬得硌人的触感,以及一股浓重到化不开的、混合着霉味、土腥气和某种……淡淡血腥气的味道。
她猛地睁开眼。
入目的,是低矮、黢黑的木质屋顶,几根歪斜的椽子上挂着蛛网,在不知从何处漏进的微风中轻轻摇曳。视线下移,是糊着黄泥、裂开缝隙的墙壁,一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以及自己身上这件触感粗糙、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灰色布裙。
这不是医院。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环顾四周。家徒四壁,名副其实。除了身下这张铺着干草的破木板床,屋里只有一个歪脚的木凳,一个缺了口的瓦罐,以及角落里堆着的一些看不清原本颜色的杂物。
彻骨的寒意,并非仅仅来自这初春料峭的空气,更来自眼前这超乎想象的贫困景象。
“唔……”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小猫呻吟般的声音,从她身侧传来。
苏知娴心脏一缩,猛地转头。
就在她旁边,紧挨着床铺的干草堆上,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女娃,身上盖着一件同样破旧的成人外衫,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急促而微弱。那异常滚烫的温度,即使隔着一点距离,苏知娴似乎都能感受到。
这是谁?
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刺痛着她的神经——柳如意,寡妇,被苏家老宅分家赶出,带着四个拖油瓶孩子住在村尾的破屋……最大的儿子苏明远十二岁,下面是一对六岁的龙凤胎苏明轩、苏静姝,以及这个最小的、刚满四岁的女儿……苏小草。
而自己,现在是柳如意。
穿越了?
荒谬感还没来得及爬上心头,就被眼前小女孩濒死的状态击得粉碎。
苏知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草堆边,伸手探向小草的额头。
烫!惊人的烫!绝对超过四十度!
“小草?小草!”她试图呼唤,声音干涩沙哑。
小女孩毫无反应,只有痛苦的、灼热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高烧,在这个缺医少药、温饱都成问题的古代乡村,几乎等同于死亡判决书。
一股强烈的恐慌攫住了苏知娴。她刚刚逃离了现代的病痛与绝望,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一个幼小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
不!绝不!
强烈的求生欲,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这个脆弱的孩子。她不能刚来就背负上一条人命!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是苏知娴,我经历过更糟糕的事情,我能处理好!
她环顾四周,寻找任何可能用得上的东西。水!必须先降温,补充水分!
她踉跄着起身,冲到那个缺口的瓦罐前,里面只有小半罐浑浊的、带着沉淀物的冷水。这水……她皱了皱眉,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撕下自己里衣相对干净的一角,蘸了冷水,小心翼翼地敷在小草的额头上,又轻轻擦拭她的脖颈、腋窝,进行物理降温。
“水……要喝水……”她低声说着,既是告诉小草,也是提醒自己。
她用瓦罐小心地舀起一点水,想要喂给小草,但孩子牙关紧咬,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怎么办?怎么办?!
苏知娴心急如焚。没有退烧药,没有抗生素,甚至连一口干净的热水都没有!
就在她几乎绝望之际,屋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有刻意压低的童音。
“……阿姐还在睡吗?”
“嘘,小声点,娘……娘昨天晕倒了,还没醒……”
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三个小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
最大的男孩,约莫十二岁,身材瘦削,穿着打满补丁的短褂,脸上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和忧虑,这是大儿子苏明远。他身后,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好奇地张望,是龙凤胎哥哥苏明轩。最后面,一个梳着两个小揪揪、脸色苍白但眼神清澈文静的小女孩,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角,是三女儿苏静姝。
三个孩子看到苏知娴(柳如意)已经坐起身,都愣住了,脸上瞬间闪过恐惧和不知所措。
苏明远下意识地将弟妹护在身后,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苏知娴看着这三个面黄肌瘦、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孩子,再看看草堆上命悬一线的小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怜悯、责任感……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尽可能温和的笑容,尽管这个笑容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僵硬。她模仿着记忆中柳如意那怯懦的语气,轻声道:“明远,明轩,静姝……我,我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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