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年节的喜庆气氛还未完全散去,青石镇的清晨却已有了早春的迹象。屋檐下的冰凌开始滴水,发出清脆的滴答声;山脚下向阳的坡地上,积雪边缘已融化成湿润的深色;院中那几株梅树,到底在寒冬的尾声里绽开了第一朵花——粉白色的花瓣带着冰雪的晶莹,在晨光中颤巍巍地舒展着。
苏知娴天不亮就起身了。灶膛里的火苗跳跃着,映亮了她专注的脸庞。今早要做的是远行干粮——明远和林夫子辰时就要出发去县城报名童生试,这一去少说三四天,路上吃喝都得备足。
她先和了一大盆面,这是昨晚就发上的老面,在温暖的灶台边经过一夜发酵,已经膨胀成布满蜂窝的软团。面粉是年前新磨的二等白面,不如一等粉精细,但麦香更浓。她将面团倒在案板上,撒上薄薄一层干粉,开始用力揉搓。手腕带动手掌,每一次按压、折叠、再按压,都带着沉稳的节奏。面团在反复揉搓中渐渐变得光滑有弹性,这是面食筋道的关键。
揉好的面团分成剂子,擀成巴掌大的圆饼。铁锅烧热,刷一层薄薄的熟油——这是张屠户送的猪板油炼的,比菜油香。饼坯下锅,发出“滋啦”一声轻响,白烟腾起。她用锅铲轻轻按压,让饼均匀受热,待一面烙出金黄斑点,翻面再烙。很快,麦香混合着油香弥漫了整个灶间。
烙饼的同时,另一口小锅里正熬着肉酱。选用肥瘦相间的腊肉切成细丁,在热油里煸炒出油,加入姜末、野葱末爆香,再倒入酱油、黄酒、一点点糖和五香粉。腊肉本身的咸香在热力作用下释放,与调料融合成醇厚的复合香气。“咕嘟咕嘟”,酱汁在锅里冒着细密的气泡,渐渐收浓,油亮红润。
苏知娴将熬好的肉酱舀进洗净晾干的竹筒里——这是特意准备的,密封性好,不易洒漏。烙好的饼则用干净的白麻布一层层隔开,包进油纸,再裹上棉布保温。
“娘,哥哥醒了吗?”静姝轻手轻脚地走进灶间,怀里抱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靛蓝色长衫。那是她熬了两个晚上赶出来的新衣,针脚细密平整,领口袖口还绣了简单的青竹纹——是她跟村里绣娘学的第一件绣活。
“还没,让他多睡会儿。”苏知娴将最后一张饼出锅,“去把昨儿煮好的鸡蛋拿来,还有那包炒花生。”
“哎。”静姝应着,又小声问,“娘,哥哥能考上吗?”
苏知娴手上动作顿了顿,温声道:“考不考得上,都要去试试。这是你哥的心愿,咱们支持他就好。”
正说着,明轩也揉着眼睛进来了,手里提着个小布袋:“娘,我给哥哥装了点松子,路上嗑着玩儿。”那是年前苏语棠带他从后山松林里捡的,颗颗饱满,炒熟后喷香。
东厢房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明远穿戴整齐走出来,十二岁的少年身量又蹿高了一截,新做的长衫穿在身上略显宽松,却衬得他肩背挺直,有了几分读书人的清朗气质。只是眼下淡淡的青黑透露了他昨夜并未睡好。
“都准备好了?”苏知娴将打包好的干粮递过去。
明远接过,沉甸甸的分量让他心头一暖:“让娘费心了。”
“说什么傻话。”苏知娴理了理他的衣襟,“林夫子说了辰时初在村口等,别让人家等咱们。吃了早饭就出发。”
早饭是简单的粥和咸菜,但每人碗底都卧了个荷包蛋。明远安静地吃着,有些食不知味。苏语棠看他紧张,用胳膊肘碰碰他:“放轻松,就当去县城旅游了。听说县城有家老字号的糕点铺,叫什么‘桂香斋’,回来给我们带点尝尝。”
明远被她逗得嘴角微扬:“好。”
辰时初,村口老槐树下。
林夫子已经等在那里了。这位年过五旬的老秀才穿着半旧的青色直裰,头戴方巾,手持一根竹杖,看起来清瘦却精神矍铄。他身边停着一辆驴车,赶车的是村里常跑县城的赵老汉。
“夫子。”明远上前恭敬行礼。
林夫子打量他一眼,点点头:“精神尚可。上车吧。”
驴车不大,铺了层干草,坐上去还算舒适。赵老汉甩了个响鞭,毛驴“得得”地迈开步子,车轮碾过开始解冻的土路,留下两道浅浅的辙痕。
苏知娴带着孩子们站在村口,目送驴车渐行渐远。明轩踮着脚挥了半天手,直到车子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路的尽头。
“回吧。”苏知娴收回目光,心里空落落的。这是明远第一次独自离家——虽然只有三四天,虽然跟着林夫子,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忧。
县城离青石镇三十里路,驴车要走两个时辰。一路上,林夫子闭目养神,明远则透过车帘缝隙看着沿途的景色。冬末春初的田野还是一片萧瑟,偶尔能看到农人在田里烧枯草,青烟笔直地升上天空。路过的村庄比青石镇大些,房屋也更齐整,有的屋顶还铺着瓦。
“紧张吗?”林夫子忽然开口,眼睛依然闭着。
明远老实点头:“有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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