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穿过松林，发出海浪般的涛声。明远看着远处家的方向，久久不语。

那天傍晚，他多吃了一碗饭。夜里，书房灯熄灭的时间比平时早了一刻钟。

但问题没有完全解决。

二月朔日，距离童生试还有十四天。

深夜，丑时初。

苏知娴被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惊醒。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是从书房方向传来的。

她披衣起身，轻手轻脚走到书房外。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还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以及……压抑的抽泣。

苏知娴心里一紧，轻轻推开门。

明远背对着门坐在书案前，肩膀微微颤抖。桌上摊着书和纸笔，油灯的火苗摇曳，照着他单薄的背影。听到门响，他慌忙抬手抹脸，想装作一切正常。

“明远。”苏知娴走到他身边，手轻轻放在他肩上。

少年身体一僵，不敢回头。

苏知娴看见桌上摊开的纸，上面写满了字，但墨迹凌乱，有的地方被力透纸背的笔画划破，有的字写到一半就断了——这是心烦意乱时才会有的笔迹。

“怎么了？”她柔声问。

沉默了很久，明远才哑声开口：“娘……我背不进去。”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这些文章，我明明昨天还能倒背如流，今天再看，每个字都认识，但连起来是什么意思……我想不起来了。我做题，破题破不对，承题承不上……娘，我是不是很笨？我是不是……根本考不上？”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哽咽。

苏知娴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将儿子转过来面对自己。油灯下，少年脸上泪痕未干，眼睛红肿，写满了恐慌和自我怀疑。

“明远，看着娘。”她握住儿子冰凉的手，“你听我说，这不是笨，这是太累了，太紧张了。”

她抽出他手里紧攥的笔，放下：“人的脑子就像这盏油灯，一直亮着，油会烧干，灯会灭。你得给它添油，得让它歇一歇。”

“可是没时间了……”明远声音发颤，“只有十四天了……”

“十四天，足够休息一天。”苏知娴果断道，“明天，你不许碰书。跟娘去镇上，咱们买些东西，散散心。”

“娘……”

“听娘的。”苏知娴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现在，去睡。什么也别想，闭上眼睛睡觉。娘在这儿陪你。”

明远还想说什么，但对上母亲坚定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苏知娴送他回房间，看着他躺下，盖好被子，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小时候那样。

“睡吧，娘在这儿。”

少年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呼吸渐渐均匀。苏知娴坐在床边，看着他沉睡的侧脸，心里百感交集。

这孩子，把太多的重量压在自己心上了。

窗外，月色朦胧。远山如黛，近处的梅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而在更远的山路上，一个瘦高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走着。潘老五怀里揣着个硬物，目光死死盯着山脚下那栋亮着灯的新宅。

他的腿伤在这个春天反复发作，疼痛日夜折磨。而每当他疼得睡不着时，就会想起那栋房子，想起那个打断他腿的小女娃，想起苏知娴递来的那碗饭——那是施舍，是怜悯，是他最恨的东西。

他在一块大石后坐下，掏出怀里的东西——是把磨得锃亮的柴刀。手指抚过冰凉的刀刃，眼里闪过狠戾的光。

快了。

就快了。

夜风呜咽，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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