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客栈天井里结了层薄霜。
明远天不亮就起了,洗漱后轻手轻脚下楼。客栈大堂已点起油灯,林夫子和其他三位同窗已经围坐一桌,桌上摊着《四书章句集注》和厚厚一叠稿纸。
“来了?”林夫子抬眼,“坐下。今日温习《孟子》梁惠王篇,重点在‘仁政’与‘王道’之别。”
明远应声坐下,翻开书页。晨光透过窗纸,将墨字映得格外清晰。大堂里只有翻书声和笔尖划纸的沙沙声,偶尔有同窗低声请教,夫子低声解答。
楼上,苏知娴也醒了。她听着楼下隐约的读书声,没去打扰,而是叫醒了还在睡的孩子们。
“轻点,别吵着你哥。”她压低声音,“今天咱们去府城逛逛,看看行情。”
“逛府城!”明轩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眼睛发亮。
静姝揉着眼睛坐起,从枕边摸出冯老太爷给的信——是给“墨香斋”老板的。苏语棠(小草)则已经爬下床,在整理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她昨晚画的几张府城小吃草图。
辰时初,苏知娴带着三个孩子出了客栈。林夫子给了他们一张简易的府城地图——用炭笔画的,标着主要街道和重要地点。
“别走太远,午时前回来。”林夫子叮嘱,“府城人多眼杂,看好孩子。”
“您放心。”
清晨的府城街道已热闹起来。早点摊冒着腾腾热气,卖馄饨的、炸油条的、蒸包子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中混杂着食物香气、炭火味,还有冬日清晨特有的清冷。
“娘,咱们先吃早饭吧?”明轩盯着一个炸油条的摊子,金黄酥脆的油条在油锅里翻滚。
“行。”
四人找了个干净的摊子坐下。要了四碗豆浆,两根油条,四个芝麻烧饼。豆浆是现磨的,豆香浓郁;油条炸得蓬松,咬下去“咔嚓”作响;烧饼外酥内软,芝麻香扑鼻。
“这烧饼没咱家的椒盐烧饼香。”苏语棠咬了一口评价,“芝麻撒得不够匀,火候也有点过。”
摊主是个中年妇人,闻言笑了:“小丫头还挺懂行?”
“我家也做烧饼。”苏语棠老实说。
“哟,同行啊。”妇人更热情了,“哪儿的人?”
“青石镇。”
“青石镇……是不是有个苏记点心铺?”妇人忽然问。
苏知娴一愣:“您知道?”
“听说过!”妇人拍手,“前阵子有商队从你们那儿过,带了些肉脯和辣油,可香了!我家那口子买了两包,没两天就吃完了,直念叨呢!”
这话让苏家人都有些惊喜。苏知娴忙道:“正是我们家。这次来府城陪考,顺便看看行情。”
“那敢情好!”妇人压低声音,“府城人舍得吃,你们那肉脯辣油要是在这儿卖,准火!”
吃完早饭,按地图先去“墨香斋”。那是府城有名的书画铺子,位于城东文庙附近。一路上经过不少铺面:绸缎庄、首饰铺、书局、茶楼……气派都比青石镇大得多。
墨香斋是栋两层木楼,黑漆匾额,门面清雅。进门便是一股墨香混着纸香,架上整齐码着宣纸、画绢、颜料,墙上挂着装裱好的字画。
静姝有些紧张,捏着信上前。柜台后是个五十来岁的清瘦先生,戴着水晶眼镜,正在翻账本。
“请问……是陈掌柜吗?”
先生抬头:“正是。小姑娘有事?”
静姝递上信:“冯延鹤老先生让我带给您的。”
“冯老?”陈掌柜眼睛一亮,接过信拆开。看完,他仔细打量静姝:“你就是冯老新收的学生?”
“是。”静姝行礼。
“冯老信里对你赞不绝口啊。”陈掌柜放下眼镜,“正好,我这儿新进了批前朝画谱刻本,还有几幅不错的古画摹本,你可要看看?”
“要!”静姝眼睛亮了。
陈掌柜引她到里间。苏知娴带着明轩和苏语棠在外间等候,顺便看铺子里的货品。
“娘,这纸好贵。”明轩指着价签咋舌,“一刀要一两银子!”
“这是上好的宣纸,自然贵。”苏知娴看了看,心里盘算——若将来真来府城开店,这些文房用品倒是个不错的搭配。
苏语棠则在看那些装裱好的画。有山水,有花鸟,有工笔,有写意。她不懂画,但能看出精致——装裱的绫边、轴头都很讲究。
“一幅画能卖十两银子呢。”她小声对苏知娴说,“静姝要是画得好,将来也能卖。”
“那得画得多好才行。”苏知娴轻叹。
里间,静姝已经看得入迷。陈掌柜给她看的画谱是前朝宫廷画师的精品集,刻本精细,连笔触的浓淡都能看清。那几幅古画摹本更是精妙,虽是摹本,却神韵十足。
“这幅《寒林图》……”静姝指着一幅雪景画,“皴法好像不太一样?”
“眼力不错。”陈掌柜赞许道,“这是用‘弹涡皴’,表现积雪压枝的感觉。寻常人看不出来。”
他顿了顿:“冯老信里说你想正经学画。这样,你每旬来一次府城……怕是难。这样吧,我每月初一、十五会去青石镇收画,顺便给你带些新到的画谱、颜料,你可向冯老请教后,再临摹学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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