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殚精竭虑，算计了所有可能的得失与局势，却独独不敢，也不愿去算计她的心。

他怕结果非他所愿，更怕……结果如他所愿，他却无力承担。

他怔怔地看着怀炎，看着老者眼中那历经无数沧桑后沉淀下的通透、鼓励与毫不掩饰的关怀，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无比清晰地闪过岁舜华看着他时那全然信任的、带着依赖的清澈笑容，闪过她关切地问他“你也会开心的，对吧？”时那柔软的眸光，闪过她每一次毫无保留地站在他身边、支持他的模样……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巨大希望与深刻恐惧的激流，如同决堤的江河，猛地冲垮了他赖以维持平静的、那看似坚固无比的理性堤坝。

良久，良久。

景元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迷茫与剧烈挣扎，如同被一股清风吹散的厚重迷雾，开始一点点沉淀、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开重重迷障后、带着些许疲惫，却又无比清晰、无比坚定的光芒。

他深深地、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满腔的郁结与迟疑都彻底吐出，那萦绕在眉宇间多时的沉郁与重负，似乎也随之减轻了许多。

他再次缓缓抬起头，望向殿外那已完全被墨蓝夜色笼罩、缀着零星寒星的无尽夜空。

那里，最早出现的几颗星辰正顽强地闪烁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仿佛在昭示着某种希望。

他转回头，看向怀炎，唇边重新漾开一抹清浅而真实的的笑意。

这一次，不再是那层面具般的、应对万事的从容，也不是之前那苦涩无奈的自嘲，而是一种终于卸下了部分沉重枷锁、决定直面本心与情感后的、带着些许释然与明确决意的浅笑。

“……炎老，”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润平和，却比之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磐石般坚定的力量。

“您说得对。是景元……一直以来，太过执拗，画地为牢了。”

他并未明确说出接下来会具体如何做，但那双重新亮起的、如同被拭去尘埃的宝石般闪烁着坚定星火的眼眸，那眉宇间豁然开朗的神采，已然昭示了一切。

有些心结，一旦解开，前路便豁然开朗。

有些心意，既然无法磨灭，那便……顺其自然，尽力而为。

最后，若是命里无时，至少，他该去问一问，那最重要的“变量”——她的心意。

怀炎将他这番情态变化尽收眼底，心中大慰，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极为舒畅、满是欣慰的笑容，他抚掌，声音洪亮而真诚。

“景元小子，不错，真不错！老夫是真为你感到高兴！这人呐，一辈子看着漫长无比，可若找不到那个对自己而言顶顶重要、愿意与之分享所有喜怒哀乐的人，这漫漫长路，便只是日升月落的无尽重复，难免孤寂乏味，形单影只。”

“老夫先前还时常琢磨，以你小子这万事藏于心、责任重于山的性子，遇事总是先想别人，最后才轮到自己，怕不是真要一辈子打光棍，与那满案冰冷的公文相伴到老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哈哈哈——苍天到底还是待你不薄！”

他笑声爽朗，带着长辈看到晚辈终于开窍的畅快与喜悦。

景元闻言，并未因这直白而带着善意的调侃而显出丝毫窘迫，只是唇角那抹惯常的、带着些许慵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荡开层层温柔而复杂的涟漪。

他微微垂眸，目光似乎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带着几分连自己都未曾完全参透的惘然与命运的奇妙，轻声道：“炎老说的是……有些事，有些缘法，便是自以为能算尽天机、掌控全局的棋手，临到局中，亲身经历时，亦会恍然发觉……身不由己，心，亦不由己。晚辈自己，亦是……未曾料到。”

他话语末尾带着一丝淡淡的叹息，却也有一丝认命般的释然。

命运这盘浩瀚而莫测的棋，他自诩算了千般可能，布了万种应对，步步为营，力求稳妥。

却独独没有算到，会有一颗如此明亮、如此温暖的星辰，以如此不讲道理、却又恰到好处的方式，悍然闯入他精心布局、看似稳固的天地，成为了他所有精密计算之外，最明媚、最无法掌控，却也最让他心向往之的……变数。

而这变数，名为岁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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