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国梁凑近看屏幕。滚动的留言里，有年轻人说“这才是真正的国潮”，有中年人说“想起了我爷爷那辈的师徒情”，甚至还有外国网友用蹩脚中文问“怎么报名”。

“看来，咱们这条路走对了。”沈国梁喃喃。

“不止。”李大强压低声音，“刚才有家MCN机构私信我，说要打包签约这五个学徒，打造成‘非遗新生代偶像’，开价……一年保底200万。”

沈国梁手里的筷子顿了顿。

“你怎么回？”

“我说，这事得问他们本人，还得问师傅，问公司。”李大强合上电脑，“但我猜，李婶肯定不同意。她刚还说，手艺是慢饭，不能吃快钱。”

沈国梁笑了。儿子这回，真懂事了。

宴席吃到一半，街道刘主任端着酒杯过来：“沈总，恭喜！区里刚来电话，你们这个拜师仪式，被市里看中了，要作为‘非遗活态传承典型案例’上报文化部。”

“那是好事。”

“还有个事。”刘主任压低声音，“住建部调研组下个月来，专门看你们的光明片区项目和手艺工坊。这可是天大的机会，要是能进‘国家城市更新优秀案例库’，以后政策、资金，要什么有什么。”

沈国梁敬了杯酒：“谢谢刘主任提点，我们一定准备好。”

“不过……”刘主任话锋一转，“我听说，文华创投那边还没死心？你们那个对赌，还剩7个月了吧？”

“7个月零3天。”沈国梁准确报出数字，“您放心，我们心里有数。”

刘主任拍拍他肩膀：“有数就好。现在你们可是区里的宝贝疙瘩，真要是被资本欺负了，区里不会不管。”

这话说得隐晦，但分量不轻。沈国梁知道，这是区里在表态——胡同模式，现在不只是企业的事，更是基层治理创新的事。

宴席散时，已是月上中天。

学徒们帮着收拾碗筷，动作麻利。周小雨洗着那一摞摞碗，忽然对李婶说：“师傅，我今天签协议的时候，手有点抖。”

“紧张？”李婶正在擦灶台。

“不是紧张。”周小雨停下手，“是觉得……觉得手里接过的不只是一门手艺，是一份特别重的东西。重得我有点接不住。”

李婶直起身，看着这个年轻的徒弟。月光从窗子照进来，把姑娘的脸照得莹白。

“接不住就慢慢接。”李婶声音柔和，“我学做酱那会儿，头三年只会看火，连盐都不敢放。你师爷说，小雨啊，急什么，手艺是一辈子的事。”

她拿起那把槐木勺，放在周小雨手里：“你看这勺子，刚削出来的时候，糙，扎手。用得久了，磨光滑了，就有了自己的样子。你也一样，慢慢磨，慢慢长。”

周小雨握着勺子，重重点头。

院里，沈国梁和徐雅君最后检查门窗。

“徐总，今天辛苦你了。”沈国梁说，“特别是那个协议，改得真好。”

“是大家的主意。”徐雅君锁上门，“不过沈总，有件事我得提醒您——拜师仪式一办，手艺传承正规化了，但矛盾也可能正规化。”

“怎么说？”

“以前是师徒私下教，好坏都是人情。现在白纸黑字写明白了，权利、义务、分成，都清清楚楚。清楚了是好事，可也容易较真。”徐雅君转身看着他，“万一以后有学徒学成了，嫌分成少，要跳槽，或者有师傅觉得教亏了，要加钱……这些都得有预案。”

沈国梁沉默片刻：“你说得对。可路总得往前走，不能因为怕摔就不走。”

“我不是说不要走。”徐雅君笑了，“我是说，咱们得把路修得更结实点。我建议，成立个‘手艺传承评议委员会’，师傅、学徒、公司、街坊代表都参与，有什么矛盾，公开议、公平断。”

“这个好。”沈国梁眼睛一亮，“还得立个规矩——评议委员会的决议，所有人都得认。认的不是权威，是公道。”

两人说着走出院子。胡同里静悄悄的，只有几盏路灯晕开昏黄的光。

走到岔路口，徐雅君忽然说：“沈总，我有时候觉得，咱们在干一件特别奢侈的事。”

“奢侈？”

“在这个什么都求快、求变现的时代，咱们在慢慢养一门手艺、养一个社区、养一种活法。”徐雅君抬头看天，月亮很圆，“这种奢侈，比有钱奢侈多了。”

沈国梁也抬头看月：“是啊。可这种奢侈，才是人该过的日子。”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谁家孩子夜啼，又很快被哄睡。

胡同沉入梦乡。

而手艺角里，那五把崭新的槐木勺，静静躺在各自的工位上。月光透过窗格，在勺柄那个“传”字上，镀了层淡淡的银。

今夜过后，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但又好像，从来都一样——手艺传了一代又一代，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可那口锅里的酱香、那把剪刀下的红纸、那双手里的温度，从未变过。

变的只是，从前是关起门来传，现在是打开门来传。

门开了，风进来，光进来，新的可能也进来。

周小雨躺在床上，手里还握着那把槐木勺。她想起今天跪地敬茶时，李婶眼里那点水光。

那不是泪，是比泪更深的东西——像一口老井，井水清冽，映着百年的天光云影。

她翻了个身，把勺子贴在胸口。

明天开始，她要学着看豆、辨油、尝出那一口“刚好”。

那是一辈子的功课。

而她，才刚刚翻开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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