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尽春回的京师,残雪还黏在青砖缝里,正阳门外那条窄巷却已冒起了热气——巷口那面“一盏春”的青布幌子,在寒风里晃悠着,像只打瞌睡的猫。
谁也不会多看这不起眼的茶馆一眼,可推开门才知里头另有天地:三间敞厅打通了,楠木栏杆雕着缠枝莲,铜炉里煮着松烟,滚水冲开碧螺春的香气,混着雪后冷冽的空气,在厅里旋成一团白雾。辰时刚过,茶客已坐了半满,跑堂少年肩头搭着雪白毛巾,脚步轻得能避开地上的炭火盆。
没人知道,这地方是京城首富柳如意的暗线总舵。
后门的棉帘被风掀起一角,裹着青灰貂裘的人影闪了进来。白卿瑶把乌发全塞进貂帽里,脸上没施半点粉黛,只露出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像柄藏在鞘里的剑,锋芒都敛在暗处。
帘内靠窗的位置,柳如意正低头煮茶。绛色窄袖罗衫的袖口,用银线勾着细得几乎看不见的茶芽纹,她抬手添炭时,耳坠上的小银铃轻晃,叮一声脆响。听见动静,她抬眸望过来,丹凤眼里带着点似笑非笑:“雪天路滑,白姑娘倒真准时。”
白卿瑶在她对面坐下,指尖在酸枝木桌上轻敲三下——那是她们书信里约好的暗号,代表十万火急。“要一条路,能把粮送进落雁关的路。”
柳如意把刚沏好的碧螺春推过去,茶汤嫩绿透亮,冒着热气:“先暖手,路的事,咱们慢慢说。”
她没绕弯子,从袖筒里抽出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羊皮纸,展开时能看见上面细密的针脚——竟是张标注得清清楚楚的“京师关隘运道图”。“涿郡、易州、紫荆关,这三处早被齐王锁死了,你就算带着尚方宝剑,走官道也是碰壁。”她指尖点在图上三处朱砂印,“但我有雪线商路,从阴山北麓绕过去,直下拒马河,全是我商队走熟的路,没人敢拦。”
“驼队万匹,雪橇千辆,火油、寒铁、粮秣,你要多少有多少。”柳如意说着,抬眼看向白卿瑶,“不过我这路也不是白给的——我要北境未来三年的茶引,再加雪焚营那火油方子的一成利。”
白卿瑶端起茶盏,与她的杯子轻轻一碰,脆响在茶香里散开:“成交。”
后院的暗室里,地龙烧得正旺,墙上悬着幅比人还高的堪舆图,图上钉着密密麻麻的红蓝小旗。柳如意抬手拨弄着旗子,蓝旗在图上连缀成线:“今夜我分三路走。第一路扮成晋商盐队,走官道,把齐王的注意力全引过去;第二路是马帮驼队,载着茶和铁,实则混着粮车,三日后准能到落雁关;第三路——”她指尖落在一枚黑旗上,那旗子比别的小一圈,“是凤翥营的旧部,我让他们乔装成胡商,带着火油和霹雳弹,去断齐王粮道的后援。”
白卿瑶盯着图上的黑旗,忽然问:“齐王最近有什么动静?”
柳如意从袖里摸出只竹管,倒出张卷得细细的纸,上面只有八个字:“茶馆有异,格杀勿论。”落款是个潦草的“齐”字。“昨夜截获的信鸽,看来他已经盯上这里了。”
白卿瑶指腹摩挲着那行字,眼底冷光一闪:“他倒是比我想的更急。”
柳如意忽然击掌,帘外立刻走进四个黑衣少年,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腰里别着短弩,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四柄出鞘的短刀。“这是我金商养的四把刀,今日借你用。”她又推来个锦囊,“里头是空城印的拓本,沿途关卡见了这个,就像见了圣旨,不过只能用三次,得省着点。”
当夜,京师又飘起了雪。茶馆后院的灯火全熄了,白卿瑶带着四个黑衣少年,像影子似的潜入城西的“万顺”钱庄——这是齐王藏截留军饷的地方。地窖里堆着成箱的银锭,月光从气窗照进来,映得银子泛着冷光。
白卿瑶用火折晃了晃,唇角勾起点笑意:“万顺不顺,今夜就让它顺我一次。”
少年们动作麻利,把银锭装进掺了火油和石灰的皮囊里。子时刚到,钱庄突然燃起大火,雪夜里,火光把半边天染成了赤色。齐王的死士闻讯赶来,却被守在巷口的少年们用连弩封了路,箭雨里,死士们倒了一片,剩下的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势越来越大。
白卿瑶站在巷口的雪地里,雪花落在她肩头,她声音淡淡:“回去告诉齐王,截我的粮,就拿这个当例子。”
火还没灭,柳如意已坐在茶馆二楼,指尖拨着琴弦。琴声低回,混着远处的救火声,竟有种说不出的冷意。看见白卿瑶回来,她停了手:“齐王丢了十万两银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后日辰时,他会亲自来茶馆查探,想找出幕后的人。”
“那便让他查。”白卿瑶坐下,端起柳如意重新沏的茶。
柳如意笑了,从抽屉里取出只玉匣,推到她面前:“这里面是齐王府的账册拓本,记着他私吞军饷、勾结胡商的证据,给他送份大礼。”
后日辰时,茶馆外果然来了大批锦衣卫,清场的动静把街坊都惊动了。齐王穿着玄狐大氅,面如冠玉,可眼底的阴鸷藏都藏不住。柳如意亲自上前奉茶,笑意温婉:“王爷今日得闲,妾身特意用雪水煮了新茶,请您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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