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气氛压在坊市出口，几乎凝成实质。血瞳小队与凤阳小队泾渭分明地站着，中间隔着无形的鸿沟，唯有风卷起的尘沙在中间地带打着旋儿。

项阳艺菲立在凤阳小队前方，月白裙裾在荒原吹来的风中微微拂动，灰纱遮面，只余下一双冰冷幽深的眸子。那目光扫过血瞳小队众人，最终落在李飞身上。李飞正盘膝坐在地上调息，额角渗出的冷汗浸湿了几缕乱发。他紧闭着眼，胸膛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刻意压制的沉重。

艺菲的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下几不可察地捻动了一下，一缕极淡、几乎无形的七彩光晕在她指腹流转即逝。她在感受，感受那名为“怒”的引子是否还在这个锻骨功修士的灵台深处燃烧余烬。

“哼。”一声轻若蚊蚋的冷嗤从灰纱后逸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残余的火苗还在，只是被强行压制了，像藏在灰烬下的暗红炭块。这种状态下的修士，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具更容易再次点燃的干柴。

苏媚敏锐地捕捉到了艺菲那声几不可闻的轻哼，心头微凛。她上前一步，脸上重新挂起那慵懒却恰到好处的笑容，声音软糯：“艺菲师姐，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早些探明虞朝深处异变的根源，也好早些回禀长老。”

艺菲的目光从李飞身上移开，瞥了苏媚一眼。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动作轻得几乎难以察觉。随即，她身形飘动，当先一步踏上了通往虞朝腹地的荒凉古道。凤阳小队弟子们立刻跟上，动作迅捷无声。

陈嘉羽无声地收回了按在剑柄上的手。方才艺菲目光扫过时，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那是一种被无形毒蛇锁定的本能寒意。他走到李飞身边，声音低沉冷硬：“能走？”

李飞猛地睁开眼，眼中残余的血丝尚未褪尽，但眼神已恢复了平日的锐利，只是深处多了一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竭力压制的烦躁。他深吸一口气，撑着膝盖站起身。“死不了。”他声音沙哑，带着一股被强行磨平棱角的粗粝感。

“那就跟上。”陈嘉羽不再多言，血瞳小队几人迅速汇合，默契地拉开一小段距离，跟在合欢宗队伍后面。

两支队伍，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愈发荒芜的古道上。脚下的泥土从灰黄渐渐变得暗褐，带着一种不祥的潮湿感，踩上去粘腻无声。路旁的枯树扭曲如鬼爪，枝桠间挂着不知名的破烂布条，在呜咽的风里无力地摆动。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泥土深处缓慢地腐烂。偶尔，一两声怪异的、辨不清来源的低沉嘶鸣从极远处传来，更添几分压抑的死寂。

没有人交谈。艺菲走在最前，月白的身影在昏暗天光下如同一抹游荡的孤魂。血瞳小队众人各自警惕着四周，芷澜的手几乎不曾离开腰间的玉葫芦。李飞走在队伍中段，强行运转着锻骨功，皮肤下隐隐泛起一丝淡金光泽，抵御着无孔不入的阴寒湿气，也试图驱散心头那股因透支和残留怒意带来的烦恶感。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道路的拐弯处，一片稀疏、扭曲的枯树林旁，突兀地出现了几个人影。

一共三人。他们都穿着样式古怪的灰色粗布长袍，袍角沾满了深色的、半干涸的泥浆，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三人的身形都裹在宽大的袍子里，显得佝偻而瑟缩。他们似乎正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蚊蚋。当两支队伍的脚步声临近时，三人猛地分开，动作带着明显的僵硬和慌张，如同受惊的虫子。

他们抬起头，脸上混杂着惊疑、恐惧和一种极力想要掩饰的戒备。三张脸都显得异常憔悴，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皮肤是那种长久不见阳光的蜡黄色。

艺菲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看见他们一般，径直朝前走去。

倒是苏媚眼波流转，身形轻巧地飘前几步，脸上绽开柔媚无害的笑容，声音如同裹了蜜糖：“几位道友，叨扰了。我等初入此地，路径不熟，敢问前方可是通往虞朝腹地？”

那三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人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嘶哑干涩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腹地？你们…要去里面？”

“哦？”苏媚笑容不变，声音却带上了恰到好处的好奇和一丝忧虑，“此话怎讲？我们听闻里面有些异状，正欲前往探查一二。”

第三名修士身体明显一颤，含糊地指向他们来时的方向，那正是古道延伸的深处：“……靠山村里面…逃出来的…好不容易…”他语无伦次，眼神躲闪，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靠山村？”苏媚重复了一遍，目光询问地看向身后的艺菲和血瞳小队众人。

“靠山村？”李飞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疑虑，“那地方……”

艺菲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她缓缓转过身，灰纱遮掩下看不清表情，但那两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那三个形容枯槁、惊魂未定的修士。那目光锐利如刀，似乎要穿透他们褴褛的灰袍，看清他们皮囊下隐藏的东西。三人被这目光看得浑身发僵，下意识地又往一起缩了缩。

沉默只持续了短短一息。

艺菲的目光最终落在那条通往靠山村的荒僻岔路上，然后，她微微侧头，对着身后的队伍，吐出两个字，清晰而冰冷：“改道。”

命令简短，不容置疑。凤阳小队弟子立刻转向。苏媚对着那三个修士盈盈一礼：“多谢几位道友指点。”随即也跟上艺菲。

血瞳小队众人互相看了一眼。陈嘉羽眉头紧锁，盯着那三个修士的眼神充满审视。张鹏低声道：“那三人…身上的气息不对，阴气太重。”芷澜则看向那条岔路，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玉葫芦光滑的表面。

“走吧。”陈嘉羽沉声道。眼下，合欢宗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们也只能跟上。

就在李飞转身，准备跟上队伍离开的刹那。一阵带着湿冷腥气的风，毫无预兆地从那三名修士的方向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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