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 年 2 月 20 日的红星村,还没完全摆脱冬的冷意。田埂上的残雪没化透,堆在土缝里像撒了把碎盐,太阳一出来,雪水顺着冻裂的土块往下渗,踩上去 “咯吱” 响,鞋底还会沾一层湿泥,凉得往骨头里钻。村口那棵老槐树的枝桠光秃秃的,树皮皴裂着,枝尖挂着没掉的干枯槐豆,风一吹就 “哗啦” 晃,树下却围着十几个村民,热闹得很 —— 两个半人高的粪堆摆在那儿,黑褐色的牲口粪、金黄的麦秸碎、深黑的塘泥堆得分明,铁锨碰着土块的 “哐当” 声,混着村民们的说话声,把初春的冷清驱散了不少。
张老根大爷蹲在粪堆旁,手里捏着根磨得光滑的柳树枝,正往粪堆里插 —— 树枝没入半尺深,拔出来时沾着黏糊糊的粪土。他眯着眼睛,用树枝把粪块扒碎,嘴里念叨着:“麦秸要铡得碎,一寸长最合适,粪得是攒了一冬的骡马粪,混着塘泥捂,一层土一层料,跟给娃盖被子似的,捂半个月才能发酵透。” 他指着粪堆最外层的塘泥,“你看这泥,得是河底的黑泥,含着腐叶,比干土肥实,去年俺家二亩地就用这肥,麦穗比别家的沉半成。”
麦秋站在旁边,手里攥着张叠得整齐的《科学积肥指南》,纸边都被磨得起毛了 —— 这是前几天去县农技站开会时借的,上面印着黑字,还画着粪堆分层的示意图,标着 “氮磷钾配比 1:0.5:0.3”“发酵温度保持 25℃”。他往前凑了凑,指着图上的 “过磷酸钙添加项”:“张大爷,农技站的同志说,每 100 斤粪掺 5 斤过磷酸钙,能让肥效提两成,还能把发酵时间缩到十天,赶在惊蛰前就能整好地,不耽误春耕。”
张老根大爷直起腰,腰杆有点僵,他用手背捶了捶,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火星子落在地上:“俺们种了四十多年地,靠的就是这土法子,掺那化学玩意儿干啥?前年邻村老王家掺了化肥,麦子烧得叶尖发黄,收成都减了。再说那过磷酸钙,得去县城供销社买,一袋两块五,两袋就是五块,够买十斤粗盐,给娃腌一冬的咸菜了。”
这话一出口,村民们立刻分成了两派。李婶的丈夫扛着铁锨,铁锨把上缠着块旧布,是怕磨手。他往张老根身边凑了凑:“俺信张大爷的,去年俺家三亩麦,用的就是老肥,磨出的面粉白,蒸馒头也香,掺了化学肥的面粉,吃着总有点怪味。” 他还掀了掀衣角,露出里面的粗布褂:“俺这褂子,还是去年卖麦钱买的,可不敢冒险减收。”
小柱却挤到麦秋旁边,他刚满二十,脸上还带着青涩,手里的铁锨是新打的,刃口亮。“麦秋哥,俺觉得能试试。” 他声音有点急,“去年秋播时,俺们用播种机就比手播快,农技站的法子肯定有谱。再说早五天积好肥,就能早五天整地,赶在清明前播种,麦子长得也壮。” 他还指了指村西的荒地:“俺家那片荒了两年的地,今年想种上麦,要是肥能早点好,就能多翻一遍土。”
正吵着,远处传来 “吱呀” 的车轮声 —— 赵大爷推着辆小推车过来了,车轱辘是木头的,包着层铁皮,压在地上响。车上堆着几件旧农具:一把锄刃卷了边的锄头,木柄上裂了道缝;两把镰刀,刃口锈得发黑;还有个木耧的零件,是耧腿的木楔子,断了半截。“别吵了,先把农具拾掇好,没家伙事儿,有肥也种不了地。” 赵大爷把车停在槐树下,拿起那把卷刃的锄头,用手指摸了摸刃口,“这锄头得重新淬火,把卷边敲平,磨亮了才能用;那木耧的楔子,得找块老榆木重新做,榆木硬,耐磨损。”
赵大爷的铁匠铺在村东头,是两间土坯房,房檐下挂着几串铁环、铁钉,风吹着 “叮当” 响。铺子里,徒弟小虎正蹲在炉边烧火,他才十六岁,脸上沾着炉灰,像画了道黑杠。风箱被他拉得 “呼嗒呼嗒”,火苗却忽高忽低,窜得不稳。“小虎,火要烧得匀,别猛拉风箱,不然铁烧不透,淬火时容易裂。” 赵大爷把锄头放进炉膛,炉膛里的火苗立刻窜高,映得他满手的老茧发红。他用铁钳夹着锄头,转着圈烧:“烧到发白,泛着蓝光才行,你看这火候,跟煮饺子似的,得煮到‘浮起来’。”
小虎赶紧调整风箱的节奏,慢慢拉,火苗果然稳了,橘红色的火舌裹着锄头,慢慢变成亮白色。赵大爷趁机教他:“修农具跟种地一样,得懂‘火候’,锄刃要烧透,才能敲得平,磨得快,就像种地要等土温够了才播种,急不得。”
槐树下,麦花背着个粗布小本,是娘用旧布拼的封面,上面缝着个小布兜,装着半截铅笔。她蹲在粪堆旁,把村民们的话一条条记下来,字写得歪歪扭扭,却很认真。“张大爷,您说的‘一层土一层料’,每层具体多厚呀?” 她仰着小脸,铅笔尖悬在纸上,生怕写错。张老根大爷伸出手,比了比:“土厚三寸,跟你娘做鞋底的布层似的;麦秸厚两寸,能看见碎麦秸露头就行;粪厚两寸,别堆太实,得留着透气。” 麦花赶紧在本上画了个小粪堆,用铅笔标上 “土 3 寸、麦秸 2 寸、粪 2 寸”,还在旁边画了个小锄头,旁边写着 “赵大爷修农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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