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想印标签,五百张,您看能印不?” 麦秋递过草图和牛皮纸,老王终于抬起头,脸上布满皱纹,左眼下方有颗痣,戴着副断了腿的老花镜,用绳子拴着挂在耳朵上。他接过草图,凑到眼前看了看,又摸了摸牛皮纸:“纸有点薄,印的时候容易皱,俺这儿有厚点的油光纸,一毛钱一张,印出来颜色亮,贴在坛子上也防水,你要不?”
麦秋心里算了算 —— 五百张油光纸要五十块,加上印刷费,至少得一百块,他身上只有三百块,还得留着住店、吃饭,回去的路费也得花,要是交了定金,剩下的钱可能不够。“王师傅,俺们村不富裕,油光纸能不能换成俺带的牛皮纸?印刷费能不能便宜点?俺真的很需要这标签,不然货上不了柜。” 他的声音带着恳求,把布包里的试销协议掏出来,“俺跟百货大楼有合作,以后肯定常来印,不会让您吃亏。”
老王盯着协议上的红章看了半天,又看了看麦秋诚恳的眼神,终于放下扳手:“行,看你是实在人,就用你的牛皮纸,印刷费算你七十块,先交三十块定金,剩下的取货时给,下周三来取,俺得先排版,这机器调版慢。”
麦秋松了口气,赶紧从布包里数出三十块钱 —— 二十张一块的,五张两块的,都是皱巴巴的纸币,是村里卖麦秸手作攒下的。他把钱递过去,老王接过,塞进腰间的布兜,又从抽屉里拿出张纸条,用铅笔写了张收据:“下周三上午来,别来晚了,俺下午要去进油墨。”
交完定金,麦秋揣着剩下的二百七十块钱,心里踏实了些,却又开始犯愁 —— 现在已经下午三点,赶回去要四个时辰,天黑前肯定到不了家,只能在城里住一晚。他想起文具店老板娘说过,城郊有便宜的小旅店,一晚两块钱,就赶着驴车往城郊走。
城郊的 “向阳旅店” 在国道旁,是间两层的土坯房,门口挂着个褪色的红灯笼,下面摆着块木牌,写着 “住宿两元 / 晚,可喂牲口”。麦秋走进去,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正坐在柜台后纳鞋底,看到他,指了指二楼:“只剩一间房了,两张床,有煤炉,就是火不太旺,你要不?”
“要,俺还得给驴喂点饲料,您这儿能拴驴不?” 麦秋问,老板娘指了指后院:“后院有驴棚,给五毛钱饲料费,俺给你添麦麸。”
房间在二楼最里面,很小,只能摆下两张木板床,中间放着个煤炉,炉子里的火只剩点火星,屋里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麦秋刚放下布包,就听到敲门声,进来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背着个鼓鼓的帆布包,里面装着些用粗布裹着的东西,是红薯粉条。“兄弟,俺叫老郑,从邻县来的,也是来城里卖货的,这床没人吧?” 老郑的声音洪亮,脸上带着风霜,却很和善。
“没人,您住吧。” 麦秋挪了挪布包,给老郑腾地方。老郑放下帆布包,从里面掏出个烤红薯,外皮焦黑,还冒着热气:“兄弟,吃点吧,俺早上烤的,还热乎,城里的饭贵,俺带了不少红薯,够吃两天。”
麦秋没客气,接过红薯,剥开外皮,金黄的薯肉冒着甜香,咬一口,又软又糯,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驱散了不少寒意。“谢谢您,郑大哥,俺叫麦秋,从红星村来,来印标签,准备给百货大楼供货。”
“红星村?俺知道,你们那儿的麦秸手作很有名!” 老郑眼睛亮了,也拿起个红薯吃起来,“俺是来卖红薯粉条的,纯手工做的,在邻县卖得好,想来县城试试,结果跑了三趟,才把粉条送进两家社区商店。”
老郑说,第一次来县城,社区商店的老板嫌他的粉条粗,说城里顾客喜欢细的;第二次来,又说没标签,不敢卖,怕被说是三无产品;这次来,他特意让村里的小学老师帮忙写了标签,贴在粗布上,才勉强谈成。“农民进城办事,难啊!国营单位的人看不上咱们,私人商店又挑三拣四,俺上次因为在城里乱停车,被城管没收了半车粉条,心疼得俺好几晚没睡好。”
麦秋想起自己找印刷厂的遭遇,还有王科长的刁难,忍不住叹了口气:“俺上次谈百货大楼,人家嫌俺的包装差,压价还得要三个月账期,这次印标签,国营印刷厂都不接小订单,只能找小作坊。”
“别灰心!” 老郑拍了拍他的肩膀,手上的老茧硌得麦秋有点疼,却很实在,“咱们农民靠的就是实在,货好早晚有人认。下次你要是遇到刁难,就找他们的上级,国营单位也怕被投诉,俺上次被没收粉条,就是找了城管的领导,才把粉条要回来的。”
两人坐在床边,就着煤炉的微光,聊了很久 —— 老郑说他年轻时去过省城,见过大世面,还跟麦秋讲省城的百货大楼有多大多气派;麦秋说村里的麦秸手作和腌菜,说小柱种的棉花,说张大妈编篮子的手艺。煤炉里的火渐渐旺了些,屋里暖和了不少,两个陌生的农民,因为进城的艰辛,成了能说心里话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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