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 年 9 月 10 日的县城,初秋的风终于吹散了盛夏的燥热,却没完全褪去暖意。主街旁的粮店外,晒场上摊着金黄的玉米,几个老人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拿着木耙,时不时翻搅着玉米,阳光洒在玉米粒上,泛着细碎的光;巷口的修鞋摊前,老鞋匠正戴着老花镜缝补皮鞋,铁皮工具盒里的锥子、线轴摆得整齐,空气里飘着远处糖炒栗子的甜香,混着煤炉的烟火气,是县城初秋独有的味道。
麦秋赶着老灰驴,车斗里空着,只放了个蓝布包,里面装着五十块钱 —— 这是村里凑的采购款,专门用来买细铁丝,给新开发的麦秸挂饰装挂钩。张大妈昨天傍晚还特意叮嘱:“麦秋,铁丝要选细点的,两毫米正好,别太粗,不然编挂饰时费劲;也别太细,容易断。” 她还从兜里掏出张纸条,上面画着铁丝的粗细对比,是麦花帮着画的,“俺们编了二十个挂饰,等着铁丝装挂钩,你可得早点回来。”
麦秋把纸条揣在布包里,心里记着尺寸,赶着驴车先去了县城最显眼的国营五金店。这家店在主街中段,红砖外墙,门楣上挂着块刷着红漆的木牌,写着 “县五金交电公司”,门口的玻璃窗上贴着 “主营:铁丝、铁钉、五金工具” 的字样,窗沿下还摆着几台半旧的电风扇,是去年没卖完的存货。
推开门,店里的空气带着股金属的冷意,墙上刷着的 “为人民服务” 标语有些斑驳,柜台是深棕色的木质,包浆厚重,上面摆着个搪瓷茶缸,缸身上印着 “劳动光荣”,旁边放着把黄铜算盘,珠子被磨得发亮。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坐在柜台后,手里拿着份《参考消息》,头也没抬,听到脚步声,才慢悠悠地问:“要啥?”
“同志,俺要细铁丝,直径两毫米的,要五十米。” 麦秋走到柜台前,从布包里掏出张大妈画的纸条,想让他更清楚尺寸,“就这么粗的,用来装挂饰挂钩,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软。”
男人终于抬起头,他留着短须,眼角有明显的细纹,目光扫过麦秋沾着尘土的布鞋和洗得发白的蓝布褂,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又落在纸条上,嘴角撇出点轻蔑:“两毫米?有,八毛钱一米,五十米四十块,先交钱再拿货。”
“四十块?” 麦秋的手猛地攥紧了布包里的钱,指节泛出青白 —— 他在公社供销社问过,细铁丝才五毛钱一米,五十米只要二十五块,这儿居然贵了十五块,快赶上村里两天的收入了!“同志,咋这么贵?公社供销社才五毛钱一米,您这是不是算错了?”
男人把报纸往柜台上一拍,拿起算盘 “噼啪” 地拨了几下,声音又快又响,像是在故意显示自己的 “专业”:“公社能跟国营店比?俺们这是国标铁丝,从省五金厂进的货,不生锈、有韧性,公社的是地方小厂出的次品,一折就断,能一样吗?” 他指着货架上一卷银白色的铁丝,“你要就要,不要就去公社买,别在这儿耽误我看报。”
麦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卷铁丝确实比公社的亮些,可也不至于贵这么多。他心里又急又委屈 —— 要是回公社买,得绕三十多里地,一来一回要半天,肯定赶不上今天给挂饰装挂钩,可在这儿买,又要多花十五块,村里的采购预算根本不够。他攥着布包里的钱,指腹能摸到纸币的褶皱,那是村民们一张张凑起来的血汗钱,他舍不得这么花。
“俺再看看……” 麦秋还想再商量,男人却已经重新拿起报纸,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别耽误事,后面还有顾客呢。”
麦秋站在柜台前,进退两难,心里像堵了块石头。正在这时,店门口传来个熟悉的声音:“麦秋哥,你咋在这儿?是不是买铁丝遇到难处了?”
麦秋回头一看,是小杨,他拉着辆平板车,车斗里装着些用纸箱装的儿童玩具,箱子上印着 “县玩具厂” 的字样,显然是刚给儿童乐园商店送完货。小杨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工装,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晒得黝黑的小腿,额头上还带着汗,看到麦秋的样子,赶紧放下平板车走进来。
“小杨兄弟,俺想买两毫米的细铁丝,他要八毛钱一米,太贵了……” 麦秋赶紧把情况说了,语气里满是无奈。
小杨皱了皱眉,走到柜台前,瞥了眼那个男人,又回头对麦秋说:“麦秋哥,你别在这儿买,老王就爱坑乡下过来的人,专挑不懂行的宰。俺知道城南有个私营的五金铺,老板姓张,是个实在人,两毫米的铁丝才四毛五一米,比公社还便宜,俺带你去,保证不花冤枉钱。”
男人听到小杨的话,脸色沉了沉,却没敢反驳 —— 小杨常来县城送货,认识不少商户,他不想得罪人,只能假装看报纸,假装没听见。
麦秋心里一松,赶紧谢过小杨,跟着他往外走。小杨拉着平板车,麦秋赶着驴车,两人并排走在县城的街道上。小杨一边走,一边跟麦秋说:“张叔以前在国营五金厂当工人,退休后开了个小铺,不坑人,尤其是乡下过来的,他总说‘农民挣钱不容易,不能昧良心’。俺上次买钉子,比这儿便宜三成,质量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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