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的光晕在青砖墙上投下两道交错的影子,任天侠指间的烟卷燃至半截,烟灰簌簌落在铺开的军用地图上,在标注着“清平县城”的位置积成一小团灰雾。周明远坐在对面的木凳上,军用水壶倒出的热水在粗瓷碗里冒着白汽,两人面前的八仙桌上,摊着几张泛黄的麻纸和半截铅笔,空气里弥漫着硝烟未散的肃杀,又夹杂着战后谋划的沉凝。
“明远,你再把这几日的事捋一遍,别漏了任何细节。”任天侠将烟蒂按在缺角的瓷碗里,火星熄灭的瞬间,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连续三日的奔波让他眼底布满红血丝,从风陵渡三营一连遇袭的狼藉战场,到收复渡口时飞溅的血与火,再到清平县城城头插上红旗的那一刻,画面在脑海里翻涌,每一个片段都牵扯着神经。
周明远放下瓷碗,指尖在地图上划过,声音低沉而清晰:“九月十七日夜,三营一连驻守风陵渡西岸阵地,后半夜遭日伪军一个特种兵中队乘快艇过河偷袭……连长王丛义以下113人牺牲,7人重伤。”时,周明远的声音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任天侠沉默着点头,他还记得在阵地见到王丛义遗体时的场景,那个总是笑着说“团长,俺们连保证守住渡口”的山东汉子,浑身是弹孔,手指还死死扣着炸药包的引信……
桌上的麻纸被风吹得微微颤动,任天侠伸手按住,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翻开泛黄的纸页:“战后清点……另外,县城里的粮库和被服厂都完好无损,能解决咱们近一个月的补给。”
周明远点点头,随即眉头皱了起来:“收获不小,但问题也得摆到台面上。三营一连几乎覆灭,虽是敌人偷袭,但咱们的警戒工作确实有漏洞,换防时没及时加强工事,哨兵布防也太分散,这得有人担责。还有,打下清平县城后,咱们的兵力有些分散,风陵渡要守,县城要驻,还要防备敌人反扑,现有的编制已经不够用了。”
“你说的正是我要跟你商量的。”任天侠将笔记本推到周明远面前,“这几天我琢磨了几件事,都得写进报告里上报纵队首长,一个都不能少。”
他伸出手指,一条一条数着,语气郑重:“第一,把风陵渡遇袭、收复渡口、攻克清平、联合友军阻击援军这四件事,写成详细报告。从战前部署、战斗经过、伤亡人数、缴获物资,到经验教训,都要写清楚,不能有半点含糊。尤其是一连遇袭的教训,要把警戒疏漏、工事薄弱这些问题摆在明面上,不能遮遮掩掩。”
周明远点头应道:“我明白,咱们八路军向来不搞虚的,打了胜仗要总结,打了败仗更要反思。这份报告我来起草,争取明天中午前写完,你过目后咱们一起署名上报。”
“第二,”任天侠的声音沉了几分,“在报告里加上‘自请处分’。一连覆灭,我作为团长,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没能及时提醒各部队加强警戒,对敌人的动向判断也不够准确。你是政委,协助我指挥,也有责任,咱们得主动请罚,不是要作秀,是要给牺牲的兄弟一个交代,给群众一个交代。”
周明远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我同意。王丛义和那些兄弟死得冤,咱们要是连担责的勇气都没有,愧为军人。处分下来,该怎么罚,咱们都认。”
任天侠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暖意,随即又被严肃取代:“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向纵队首长提两个建议。第一个建议,把独立团团部从现在的红石村,移驻到清平县城。”
他指着地图上清平县城的位置,语气笃定:“你看,清平县城挨着黄河,离风陵渡只有三十里地,咱们把团部设在这里,能直接掌控黄河渡口,而且县城旁边就是津浦铁路的支线,火车三天两头过,控制了这里,就等于掐住了敌人在鲁西运送物资和兵力的通道。这是其一。”
“其二,清平是鲁西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周边十几个村镇的百姓,都靠县城的集市买卖东西,官府的旧档案、商铺的账本,都能给咱们提供不少情报。更重要的是,这里地理位置险要,西边是黄河天险,东边是平原,进可攻退可守,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咱们占据清平,就像在敌人的肚子上插了一把刀,他们想在鲁西站稳脚跟,就得先过咱们这一关。”
周明远凑近地图,手指在清平县城周边划了一圈,越看越觉得任天侠的建议有道理:“没错,红石村虽然隐蔽,但太偏僻,指挥作战、调集兵力都不方便。移驻清平,既能就近指挥风陵渡和周边阵地的防守,又能依托县城的城墙和建筑,构筑更坚固的工事,就算敌人来反扑,咱们也有险可守。”
“还有第二个建议。”任天侠的神色变得凝重,“你也知道,八路军总部在华北发动了百团大战,咱们独立团也奉命配合作战,给了日军沉重打击。日军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调集兵力报复,搞‘扫荡’、搞‘清乡’,到时候咱们面临的压力会更大。所以我要建议纵队首长,让各部队早作准备,加固工事、储备粮草、组织百姓坚壁清野,把能动员的力量都动员起来,随时应对敌人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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