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侠从王培德家出来时,日头已爬过巷口老槐树的树梢。他抬手抹了把额角的薄汗,转身对芦淑芳敲定分工:“你带两个同志去西头粮库装三十斤小米、二十斤玉米面,再跑一趟工兵连,让张连长调一个排的兵力去东站仓库——老工匠们年纪大了,清理废料得有人搭把手,还得防着特务搞破坏。我去城西找赵老东家,争取天黑前把耕牛的事定下来,误了秋收可就麻烦了。”
芦淑芳当即合上民情记录本,指尖的麦糠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放心,粮库那边我跟库管老李打过招呼,他知道是给农户租牛的事,肯定会挑颗粒饱满的粮。工兵连我也顺路去,保证下午两点前让队伍到仓库集合。”两人在巷口分道,任天侠带着两名警卫员往城西走,芦淑芳则拐向相反方向,帆布包上的红星徽章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
城西的赵家大院是郑州城里少有的没被日伪破坏的宅院,青砖高墙圈着两进院子,门口拴着的两头黄狗见生人靠近,立刻弓着背狂吠,铁链子在石墩上撞出“哐当”响。管家老张从门内探出头,见任天侠穿着灰布军装,肩章上缀着两颗红星,手不自觉地攥紧了门帘:“这位长官,不知找我家老爷有何事?”
“我是任天侠,负责郑州的军务。”任天侠放缓语气,指了指警卫员肩上扛着的粮袋,粗布袋子里的小米透出金黄,“听说赵老东家手里有不少耕牛,想跟他商量租几头给农户种地。这是点心意,算不上贵重,就是份诚意。”
管家愣了愣,连忙转身往里跑。没过多久,便见一个穿着宝蓝色绸缎马褂的老人快步走出来,山羊胡梳得整整齐齐,手里还攥着把乌木折扇——正是赵老东家。他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往警卫员的枪上瞟:“任旅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进院,快进院!前儿个还跟内人说,得找机会去拜访您,没想到您先来了。”
进了二进院,任天侠才发现这院子藏着巧思:东墙角种着几株石榴树,枝桠上挂着沉甸甸的果子;西厢房门口堆着十几捆干稻草,显然是喂牛用的。赵老东家把人让进堂屋,丫鬟端上的盖碗茶飘着龙井的清香,他却绕着圈子不提耕牛,只问:“听说城里要设军管会了?我那在德化街开布庄的侄子,昨天还跟我念叨,怕以后做生意不方便——您看这军管会,会不会管到商户的买卖啊?”
任天侠端着茶碗没喝,指尖在碗沿轻轻摩挲:“赵老东家放心,军管会就管三件事:抓特务、保治安、护着百姓的财产。您侄子开布庄,只要规规矩矩做生意,军管会不仅不干涉,要是有地痞流氓上门捣乱,我们还会帮着出头。今天来,主要是为耕牛的事——东郊李家庄二十户人家,就剩三头老弱牛,犁地都走不动道。您要是肯租,秋收后我们用双倍粮食抵租金,政府还能给您发块‘助农模范’的木牌,红漆描字,挂在您这院门口,多有面子。”
赵老东家扇扇子的手顿了顿,眼珠转了转:“任旅长,不是我不肯帮衬。您也知道,牛是庄稼人的命根子——去年日伪来抢牛,我把牛藏在北山的山洞里,才保住这十几头。要是租出去,万一被农户喂坏了、或者犁地时伤了腿,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啊。”
“这点您尽管放心。”任天侠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条,上面是李家庄农户联名画的押,“我们跟农户都商量好了,每头牛派两个壮劳力轮流照看,早上喂豆饼,中午加麦麸,晚上还得给牛刷毛。要是真出了意外,不管是病了还是伤了,政府照市场价赔偿——您这牛要是值五石粮,我们就赔五石,绝不耍赖。”他顿了顿,想起王培德提过的事,又补充道,“我还听说,您去年藏牛时,有三头犊牛得了咳喘病,一直没好利索。我们根据地有个老兽医,治牛病是把好手,明天我就让他过来给您的牛群做个体检,以后您家牛有任何毛病,随时派人找我,分文不取。”
这话正好戳中赵老东家的心事——那几头犊牛是他的心头肉,找了好几个兽医都没治好。他盯着任天侠手里的纸条,沉默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终于把折扇一合:“行!任旅长这么实在,我要是再推托,就不是人了。我租五头成年耕牛给你们,不过得立个字据,把租金、赔偿的事都写清楚,免得日后有麻烦。”
任天侠立刻让警卫员拿出纸笔,两人当场拟了字据:租期两个月,租金三十斤小米,若耕牛受损,按市价赔偿。赵老东家接过笔,刚要签字,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桌角的木盒,“哗啦”一声,几张印着“大东亚共荣圈”字样的日伪粮票掉了出来。他脸色瞬间煞白,慌忙弯腰去捡,却被任天侠按住了手。
“赵老东家,这些粮票现在就是废纸。”任天侠把粮票一张张捡起来,语气诚恳,“您留着不仅没用,要是被特务看到,还会说您跟日伪有勾结,到时候反而惹一身麻烦。不如我帮您换成政府的新粮票,一换一,您不吃亏,还能踏实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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