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是江南特有的软,像被水汽泡透的棉絮,轻轻裹着荷风镇的白墙黑瓦。青石板路沾了整夜的潮气,踩上去发不出平日里清脆的“哒哒”声,只闷着一股软乎乎的响,鞋底沾起的细碎泥粒,落在布鞋底上,倒像是给鞋边绣了圈浅褐的纹。苏瑶提着竹篮走在前面,篮子是前几日跟着镇东头的陈阿婆学编的,竹篾选的是最软的新竹,她还特意在篮底缝了块浅蓝布——是昨天裁穆云舟夏衫剩下的边角料,连夜用细棉线绣了圈小荷叶纹,针脚不算齐整,却透着股手作的温软,就怕锋利的竹篾刮破荷叶那层薄如蝉翼的绿衣。
穆云舟跟在后面,手里攥着把镰刀。木柄是他前几日自己磨的,原是块老槐树枝,被岁月浸得泛着深褐的包浆,握在手里温温的,刀鞘用粗布缠了圈,别在腰后,随着脚步轻轻晃。他指尖还沾着刚给薄荷浇完水的湿意,走了两步就下意识追上苏瑶,伸手拂去她淡青色裙摆上沾着的柳絮——柳絮是昨儿傍晚的风刮来的,粘在布缝里,像撒了把碎雪。“昨儿风大,柳絮都藏在布缝里了,回头我用细篦子给你梳下来,别蹭到身上痒。”
苏瑶笑着回头,晃了晃手里的竹篮,篮底的蓝布随着动作轻轻飘:“先顾着摘荷叶,我这裙子是粗布的,耐脏。”话音刚落,她突然停下脚步,指尖指向前方的荷塘,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你看!那几株晚开的荷花,真的开了!”
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荷塘东侧的几株荷花已绽了瓣。粉白的花瓣从瓣尖的浅粉渐到瓣根的雪白,边缘还卷着圈淡淡的胭脂红,像姑娘描了唇脂的唇角,轻轻抿着;嫩黄的莲蓬藏在花瓣中间,顶着细细的金粉,风一吹就轻轻晃,像捧着满捧的碎光。晨雾绕着青绿色的花茎飘,阳光透过雾缝洒下来,把花瓣染得半透明,连花瓣上细细的脉络都看得清清楚楚,像绣娘用银线在绢上描的纹。
两人走到荷塘边的青石板阶上,石阶被水汽浸得发凉,踩上去能感觉到潮气顺着鞋底往上钻。穆云舟先跳下泥地,脚刚踩下去,软泥就陷到脚踝,泛着股清冽的荷塘腥气。他左右挪了挪脚,把泥踩实了,才伸手去拉苏瑶:“泥地软得很,你在石阶上等着,我摘了荷叶给你递上去,别沾了鞋——你那绣荷花的布鞋,沾了泥就不好看了。”
苏瑶却轻轻摇了摇头,提着裙摆也跳了下去。软泥立刻裹住鞋尖,凉丝丝的触感从鞋底传上来,顺着脚踝往上漫,她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一起摘才快,你眼神好,帮我找那些没虫眼、没卷边的荷叶,我用剪刀剪,比你用镰刀更轻,不会伤着叶梗——回头叶梗还能用来捆粽子,省得再找绳子。”说着,她从竹篮里拿出把小巧的铁剪,剪柄上缠着她用红棉线编的小绳结,是怕磨手特意缠的,剪尖还透着新磨的银光——这是昨天在集市“王记杂货铺”买的,掌柜的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特意给她挑了把最轻便的,说“姑娘家手劲小,这把剪花草正合适,不费力气”。
穆云舟无奈又好笑,只好伸手帮她把裙摆往上提了提,别在腰间的布扣上——那布扣是苏瑶自己缝的,用的是做荷包剩下的青布,缝成了小小的荷叶形状。“那你跟在我后面,踩着我的脚印走,我踩过的地方泥浅些,不会陷太深。”他弯腰在荷塘边转了圈,目光扫过一片又一片荷叶,最终停在一片比脸盆还大的叶子上——那荷叶绿得发亮,叶面上没有一点虫眼,边缘也没卷边,像撑开的一把绿伞,上面还盛着几颗圆滚滚的露珠,阳光一照,像撒了把碎钻,轻轻晃一下,露珠就顺着叶脉滚,却不落地。他用镰刀轻轻勾住叶梗,手腕微微一拧,“咔”的一声轻响,荷叶就稳稳落在手里。他抖了抖叶面上的水珠,水珠落在泥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才把荷叶递到苏瑶面前:“这个好,够大够圆,包粽子能裹住满满一把糯米,还不会漏——你看这叶脉多粗,能撑住糯米的重量。”
苏瑶接过来,小心地托着荷叶的边缘,像捧着件易碎的珍宝,轻轻放进竹篮里,还特意把叶面向下,怕露珠打湿篮底的蓝布:“咱们多摘些,除了包粽子,还能晒些干荷叶——晒干后剪成小块,炖肉时垫在锅底,肉不沾锅还带着荷香;剩下的大张荷叶,我给院子里的竹椅做个遮阳垫,夏天坐上去凉丝丝的,比铺布舒服;要是赶上雨天,还能摘两片大的当伞,挡挡零星的小雨。”
穆云舟应着,又往荷塘深处走了两步。水没过脚踝,凉得他轻轻打了个颤,却还是仔细地挑着荷叶。偶尔遇到开得格外艳的荷花,他也会顺手折一支——专挑花茎粗些的,怕路上断了,还会小心地把花瓣拢一拢,免得被风吹散。他把荷花递到苏瑶手里,指尖还沾着花茎上透明的黏液:“插在屋里的瓷瓶里,正好摆在窗台,早上醒来一睁眼就能看见,比玄清观里画轴上的荷花还好看——玄清观的画再像,也没有这活的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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