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区的空气里总飘着股呛人的味道——艾草燃烧的辛香、烈酒消毒的刺鼻、还有若有似无的霉味，混在一起，像块浸了药的湿布，闷得人喘不过气。林晚星掀开车帘时，正撞见几个医官抬着担架往临时诊棚跑，担架上的人面色青灰，呼吸微弱，看得她心揪成一团。
“林掌柜！”守在街口的禁军认出了她，连忙放行，“沈太医刚在里头配药呢，这几日就没合过眼，您劝劝他吧！”
林晚星没应声，指挥着伙计把车上的物资卸下来：成捆的艾草、大坛的烈酒、叠得整齐的布口罩，还有几箱刚从药庐调来的金银花、板蓝根——都是沈清辞前日让人传话要的防疫药材。萧策扛着最重的药箱跟在她身后，眉头拧得死紧，目光警惕地扫过周围，像只护崽的狼。
临时诊棚设在破庙里，神像被挪到了角落，供桌上摆满了药罐，咕嘟咕嘟地熬着汤药，蒸汽氤氲中，能看见个石青色的身影正弯腰写方子。沈清辞的常服早已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勾勒出清瘦却挺拔的线条，发间还沾着点草药碎屑，显然刚碾完药。
“沈太医！”林晚星喊了一声，声音被药罐的沸腾声盖了大半。
沈清辞猛地回头，眼里先是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是明显的急色：“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他放下笔就往这边走，步伐有些踉跄，许是站得太久，鞋边沾着的泥蹭了满地。
“给你送物资。”林晚星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心里发酸，“医官说你缺艾草和烈酒，我让药庐连夜备的。”她抬手想碰他的胳膊，却被他下意识躲开。
“别碰我。”沈清辞的声音有些哑，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我刚给重症病人诊过脉，身上……恐带疫气。”他的袖口沾着点褐色的药渍，不知是熬药时溅的，还是病人的呕吐物，看着格外刺目。
林晚星却没再退，反而从袖中掏出手帕，踮起脚尖，径直往他额角抹去。他的额角全是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打湿了衣领，那汗水里混着草药的苦，看着就让人心疼。
“你……”沈清辞愣住了，浑身的疲惫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定住，僵硬得像块石雕。她的指尖带着布帕的软，轻轻擦过他的皮肤，动作温柔得像在拂去花瓣上的露，连带着周围的药味都仿佛柔和了些。
“疫气哪有你累坏了要紧。”林晚星的声音软得像熬化的蜜，“你看你，汗都流进眼里了。”她的帕子从额角移到下颌，擦去那道明显的汗痕，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唇角，两人都顿了顿，像被烫到似的。
沈清辞的耳尖“腾”地红了，在满室药气中格外显眼。他想躲，却被她按住肩膀——她的手很轻，却带着股不容拒绝的稳。“别动。”林晚星仰头看着他，眼底的心疼藏不住，“擦干净了，才有力气配药。”
周围的医官们都看呆了，手里的活计停了半响——谁不知道沈太医性子清冷，除了诊脉，从不让人碰，此刻竟任由林掌柜近身拭汗，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这光景，比疫病好转还让人惊奇。
萧策在一旁看得直挠头，想上前说“男女授受不亲”，却被旁边的老医官拉住：“让林掌柜劝劝吧，沈太医这几日跟铁打的似的，也就她能让他松快些。”
帕子擦过沈清辞的脖颈时，他终于找回了声音，却软得没了力道：“我……我自己来就好。”
“快擦完了。”林晚星笑了笑，把沾了汗渍的帕子收回来，叠好放进袖中，“你看，清爽多了吧？”
沈清辞低头看着她，晨光透过破庙的窗棂落在她脸上，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颊边，像朵被雨打湿的花。他忽然觉得，连日来的疲惫好像被这帕子擦掉了大半，心里空落落的地方，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这些药材……”他清了清嗓子，转开话题，目光落在卸下来的物资上，“多谢。”
“谢什么。”林晚星拍了拍他的胳膊，这次他没躲，“我让伙计在街口搭了个临时灶，熬了些姜枣茶和粥，你让医官们轮流去吃点，别硬扛。”她顿了顿，从药箱里拿出个小瓷瓶，塞到他手里，“这里面是新做的薄荷膏，涂在太阳穴上，能提神，比薄荷丸管用。”
沈清辞捏着瓷瓶，指尖的温度透过瓷壁传过来，暖得他心头一颤。“你……”他想说“快回去”，却又舍不得，只能低声道，“路上小心。”
“知道。”林晚星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回头，对他挥了挥手，“等你出来，我让厨房做你爱吃的莲子羹。”
沈清辞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庙门口，捏着瓷瓶的手紧了紧，耳尖的红还没褪。旁边的老医官凑过来，笑着打趣：“沈太医，林掌柜对你可是上心得很啊。”
沈清辞没说话，只是低头打开瓷瓶，薄荷的清冽香气漫开来，混着满室的药味，竟生出些说不出的甜。他用指尖沾了点膏体，轻轻涂在太阳穴上，清凉的感觉瞬间驱散了倦意，也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他转身回到供桌前，拿起笔继续写方子，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比之前轻快了些。
破庙外，萧策跟在林晚星身后，嘟囔道：“主母，你刚才……”
“他太累了。”林晚星打断他，声音轻却坚定，“咱们做不了别的，只能让他知道，有人在等着他，有人盼着他好好的。”
萧策没再说话，只是抬头望了眼破庙里那个石青色的身影，忽然觉得，让沈清辞快点好起来，好像比什么都重要。
疫区的风依旧带着药味，却因这短暂的相遇，多了几分温柔的底色。沈清辞知道，有个人在外面等着，有莲子羹的甜在等着，这份牵挂，会让他更有底气守下去，直到疫病退去，直到能堂堂正正地，接过那碗温热的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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