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她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粗陶碗，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快步走到床沿坐下。

司南卿的目光落在那个碗上——依旧是那个有缺口的碗，只是这次，碗里盛着大半碗清澈见底的液体，勉强能称之为“粥”或者“米汤”。水面上，稀疏地飘着十几粒几乎能数得清的米粒，沉在碗底的或许稍多些，但整体看上去，依旧寡淡得让人心头发涩。

这就是这个家能拿出来的“食物”了。

柳氏将碗递过来，脸上带着一丝局促和不易察觉的羞愧，声音低低的：“二丫，快，趁热喝点，垫垫肚子……”

司南卿沉默着。胃部灼烧般的抽搐和身体叫嚣着的虚弱感，容不得她挑剔。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只沉甸甸（更多是心理上的）的碗。碗沿的缺口硌在嘴唇上，带着粗陶的凉意。她低下头，小口地啜饮着那几乎没有任何味道的米汤。米粒少得可怜，几乎是顺着水就直接滑入了喉咙，几乎感觉不到咀嚼的过程。

就在她勉强自己吞咽这“食物”时，床边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她微微侧头，看到床脚边不知何时探出了两个小脑袋。一个是约莫五六岁的男童，一个是三四岁模样、扎着两个枯黄小揪揪的女娃。两人都面黄肌瘦，穿着打满补丁、明显不合身的旧衣服，正睁着乌溜溜却缺乏神采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手里的碗。

那是这具身体的弟弟和妹妹，记忆里的“三娃”和“小丫”。

他们小小的喉咙不自觉地上下滚动着，发出清晰的吞咽口水的声音。紧接着，一阵轻微的“咕咕”声从男童（三娃）的肚子里传出来，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肚子，“我不饿，姐姐，你快喝吧，喝了你就能好起来了。”但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姐姐手中的碗上。

小女孩（小丫）更是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指，含在嘴里，眼巴巴地看着。司南卿端着碗的手，瞬间僵住了。

那寥寥几粒米，对于她这具极度饥饿的身体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可对于这两个明显也处于长期饥饿中的孩子来说，这碗清可见底的米汤，恐怕已是难以企及的美味。

柳氏也注意到了两个孩子，脸上闪过一抹痛色和无奈，她低声呵斥道：“三娃，小丫，别吵着姐姐！姐姐病了，需要吃东西……”她的声音底气不足，带着难以掩饰的心虚。

三娃怯生生地缩了缩脖子，小丫的嘴巴瘪了瘪，似乎想哭，但又不敢发出声音，只是那渴望的眼神更加让人心头发酸。

司南卿看着碗里剩下的、漂浮着几粒米的清汤，又看了看两个瘦骨嶙峋、眼巴巴望着她的孩子。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沉重感压在了心头。

这不仅仅是贫困，这是生存最底线的挣扎。

她顿了顿，没有再喝。而是将碗稍稍倾斜，对着离得稍近一些的三娃，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来，三娃，你和小丫……分着喝一点。”

三娃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姐姐，又怯生生地看了看母亲柳氏。

柳氏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扭过头去，用袖子飞快地擦了擦眼角。

司南卿将碗递过去一些，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

三娃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两只小手，像接圣物一样接过那只破碗。他没有立刻喝，而是先凑到眼巴巴望着的小丫嘴边，让她小口啜饮了一下，然后自己才喝了一小口，细细地在嘴里品味着那几乎不存在的米粒和一丝极其微弱的甜意。

看着两个孩子如同品尝珍馐般分享着那一点点米汤，司南卿默默收回了目光。

她躺回坚硬的床板，感受着胃里因那几口米汤而泛起的、微不足道的暖意，以及更深处依旧叫嚣的饥饿。

活下去的目标，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具体和沉重。

不仅要自己活下去，恐怕……还要带着这具身体血脉相连的、挣扎在饥饿线上的家人，一起活下去。

窗外，公鸡再次打鸣，新的一天开始了。对这个家徒四壁的家庭而言，每一天，都是与饥饿和贫困搏斗的开始。而她，司南卿，必须尽快找到破局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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