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化熙的钦差仪仗,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气氛中,缓缓进入了陕西地界。他没有像寻常钦差那样先入省城西安,接受地方大员的迎来送往,而是径直北上,直扑吏治传闻最为不堪的延安府。
这位须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御史,深知陕西之弊,根子在地方,在那些盘踞州县的“亲民官”身上。他手持密旨,带着一小队精干随从和锦衣卫护卫,轻车简从,如同一把精准的刺刀,避开可能存在的层层阻隔,直插病灶核心。
他的第一站,便是此前已有恶名传来、且红薯推广受阻的延长县。
延长县令赵德宽早已如惊弓之鸟,听闻钦差绕过府城直扑本县,吓得几乎瘫软。他强打精神,率领县丞、主簿等一众属官,在破败的县衙外跪迎,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土地,不敢抬头。
李化熙端坐马上,目光如电,扫过眼前这群战战兢兢的官吏,以及远处那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却带着好奇与一丝期盼张望的百姓。他没有立刻下马,也没有让赵德宽等人起身,只是冷冷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赵德宽。”
“下……下官在!”赵德宽浑身一颤,声音带着哭腔。
“本官奉旨巡按陕西,专司吏治。闻你县内,朝廷推广红薯之种苗,多有克扣;陛下减免赋税之仁政,阳奉阴违;更有甚者,纵容胥吏,盘剥乡里,致使民怨沸腾!你,可知罪?”
赵德宽魂飞魄散,连连叩头:“钦差大人明鉴!下官冤枉!下官一向谨守朝廷法度,爱民如子,岂敢……岂敢行此等悖逆之事?定是……定是有小人诬告!”
“诬告?”李化熙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卷文书,“这是你县去岁至今,田赋、杂项征收明细,与户部存档、及本官沿途暗访所得,相差几何?这是你县库房红薯种苗出入记录,与实际分发到户之数,又相差几何?还有这些,”他又拿出几张按着血红手印的状纸,“是延长百姓,联名控告你等加征‘火耗’、‘脚钱’,逼得他们卖儿鬻女的血书!你,还要狡辩吗?!”
铁证如山!赵德宽面如死灰,瘫软在地,再也说不出话来。他身后的属官们也吓得瑟瑟发抖。
李化熙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周围的百姓,声音提高了几分:“乡亲们!陛下深知民间疾苦,故推广新种,减免赋税,意在活民!然总有此等蠹虫,欺上瞒下,鱼肉百姓!今日,本官奉皇命至此,便是要还你们一个公道!”
他猛地一挥手:“来人!将赵德宽及一干涉案胥吏,革去官服,锁拿收监!其家产,暂行查封!待查明罪责,一并论处!”
“是!”随行的锦衣卫如狼似虎般上前,剥去赵德宽等人的官帽官服,套上枷锁铁链,在一片百姓压抑的惊呼和渐渐响起的叫好声中,将他们拖了下去。
李化熙雷厉风行,在延长县并未停留太久。他迅速清理了县衙账目,将克扣的种苗和部分查抄的赃款,当场分发给受害最深的百姓,并当场任命了一名相对清廉的县丞暂代县令之职,责令其严格按朝廷新政办事。
延长县的一幕,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消息迅速向四周扩散。邻近州县的官员闻风丧胆,有的连夜销毁罪证,有的试图携款潜逃,更有甚者,暗中串联,图谋对抗。
李化熙不管不顾,按照既定路线和锦衣卫提供的线索,一路巡查下去。在安塞县,他嘉奖了带领百姓抗旱保苗、颇有政声的知县周文斗,并以其为榜样,训诫周边官吏。在肤施,他顶住压力,查办了与驻军将领勾结、倒卖军粮军械的知府……
钦差所到之处,贪官落马,赃款查封,冤屈得雪,新政得以重申。百姓们如同久旱逢甘霖,对“李青天”感恩戴德,对朝廷和皇帝的信心也恢复了不少。许多地方因吏治短暂清明,红薯土豆的推广和冬小麦的抢种工作,竟出现了难得的起色。
然而,阻力也越来越大。
西安,陕西巡抚衙门。
巡抚衙门后堂,几位穿着便服、但气度不凡的官员正密议。他们是陕西布政使、按察使等省级大员,以及几位背后有京中关系的知府。
“李化熙这老匹夫,也太不讲究了!如此蛮干,搞得全省官员人心惶惶,这政务还如何推行?”布政使重重放下茶盏,脸色阴沉。
“是啊,他拿着鸡毛当令箭,动不动就锁拿问罪,这分明是要把我们陕西的官场连根拔起啊!”一位知府附和道。
“听说他在肤施,连王参将的面子都没给,直接把人拿了!这……这简直无法无天!”
“不能让他再这么搞下去了!”按察使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他查的都是咱们的人,再查下去,恐怕就要烧到我们头上了!得想个法子……”
“法子?”布政使冷哼一声,“他是钦差,手握密旨,我们能有什么法子?硬抗是找死。”
“硬抗不行,那就……让他自己知难而退。”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是那位有京中背景的知府,“他李化熙不是要查吗?那就让他查!把水搅浑!找几个‘懂事’的,去他那儿告状,就告……告洪承畴洪巡抚麾下的将领,纵兵抢粮,骚扰地方!再把之前几起流寇破城,说成是官逼民反,是朝廷新政逼反的良民!我看他李化熙,敢不敢动洪承畴,敢不敢质疑皇帝的新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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