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役院的清晨是被冻醒的。
林夜睁开眼,首先闻到的是一股劣质草席的霉味。薄被硬得像板结的泥土,盖不住从墙缝钻进来的寒气。他盯着头顶低矮、被烟熏得发黑的房梁,看了很久。
他记得自己应该死了。
神魂湮灭,魔宫倾塌,万千仇敌的咆哮与天劫的雷火混成一片。可此刻,指尖传来的刺痛,却是掌心被木刺扎破的、实实在在的疼。
通铺大炕上横七竖八躺了二十几人。鼾声、磨牙声、含糊的梦呓搅在一起。空气浑浊得粘稠。
他撑起身,骨头缝里发出生涩的轻响。
这具身体太弱了。经脉细若游丝,丹田空空如也。皮包着骨头,稍微动一下都喘。属于烬世魔尊的浩瀚记忆在颅腔内翻腾,却困在这具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的躯壳里。
一种荒谬的暴怒,混着深入骨髓的无力感,攥紧了他的心脏。
门被粗暴地踹开。
“都死了吗?滚起来!”粗嘎的吼声炸进来,带着浓重的痰音。
管事王胖子揣着手站在门口。他脸盘圆肿,眼皮耷拉着,扫过屋里的人像扫过一堆待处理的垃圾。棉袍的襟口沾着油渍,在晨光里反着腻光。
人群像受惊的虫子蠕动起来。
林夜跟着人流往外涌。他拎起墙角的木桶,桶比他矮不了多少。粗糙的木柄磨着昨夜新添的水泡,火辣辣的。
院子里一口老井。
井绳又湿又沉。林夜咬着牙往上拽,手臂的肌肉绷得发抖。桶底磕在井沿上,溅出的水花打湿了他破烂的裤腿,冰凉刺骨。
王胖子踱过来,踢了踢他放在脚边的水桶。
“就这点?”他鼻腔里哼出气,“没吃饭?还是昨晚偷懒了?”
旁边几个杂役低着头加快动作,没人敢看这边。
林夜垂下眼睑,看着桶里晃荡的、映不出清晰倒影的井水。前世弹指可灭星辰的魔尊,此刻被一桶水和一个凡俗胖子质问。
他指节捏得发白。
“看什么看?”王胖子凑近了些,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还以为自己是个人物?进了杂役院,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今天的水挑不完,晌午饭就别想了。”
他说完背着手走开,去寻下一个可以叱骂的对象。
林夜沉默着提起第二桶。掌心破裂的水泡渗出血丝,混着冰凉的井水,疼得钻心。这疼痛却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不能动。
至少现在不能。这具身体脆弱得可怜,王胖子身后站着的是整个青岚宗最底层的规则。他现在连对方一根手指都掰不动。
屈辱像烧红的铁水,烫过每一寸神魂。
午后的任务是去后山砍柴。
山路崎岖,布满了碎石子。林夜背着一捆几乎要把他压垮的柴禾,一步一步往回挪。汗水糊住眼睛,流进嘴里,又咸又涩。
肺像破风箱一样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视线开始模糊。脚下被突出的树根一绊,他整个人向前扑倒。柴捆散开,滚了一地。膝盖重重磕在石头上,钻心的疼瞬间冲上头顶。
他趴在地上,粗重地喘息。
尘土呛进喉咙。腐烂的落叶和泥土的气味充斥鼻腔。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破碎地洒下来,晃得他睁不开眼。
完了吗?
就这样结束?重生一次,是为了再体验一遍更卑微、更无力的死亡?
前世登临绝巅,俯瞰万界的画面碎片般闪过。魔宫玉砌,万修朝拜。弹指间山河变色,一念起星河倒悬。那些力量,那些权柄,那些呼风唤雨、生杀予夺的岁月……
和此刻趴伏在泥地里、站都站不起来的自己。
强烈的反差几乎要撕裂他的意识。愤怒、不甘、绝望、荒谬……种种情绪火山般喷发,却又被冰冷的现实死死压回这具孱弱的躯体深处。
他猛地攥紧手,指甲深深抠进泥土里。
泥土的湿冷透过指尖传来。
不能死。
至少不能这样死。烬世魔尊可以死在宿敌围攻下,可以陨落在天劫之中,但绝不能像条野狗一样,悄无声息地烂在这条无名山道上。
他得站起来。
这个念头像根钉子,狠狠楔进混沌的脑海。
就在这时,颅腔深处猛地一震。
不是疼痛。是一种极其怪异的、仿佛某种生锈机械强行启动的滞涩感。嗡鸣声由低到高,尖锐地刮擦着他的意识。
眼前毫无征兆地炸开一片混乱的光影。
扭曲的线条,闪烁的、无法理解的符号,破碎的画面飞速流转。隐约能辨认出山川的轮廓,人体的经络图,一些丹药的虚影,还有无数密密麻麻、急速滚动的细小文字。
但一切都模糊不清,边缘带着重影,像是隔着一层厚重污浊的毛玻璃在看。
剧烈的眩晕袭来。林夜闷哼一声,差点再次栽倒。他死死咬住牙,额角青筋暴起,对抗着那股要将他意识扯碎的混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那些混乱的光影和符号开始缓慢地、极其不稳定地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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