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林夜几乎没合眼。
风在崖下嘶吼,像有无数双手在挠石头。冷气顺着铁链往上爬,冻得腕骨发麻。他只能把身体蜷得更紧,用体温去焐那截冰凉的铁。
天快亮时,雾气漫了上来。
乳白的雾淹过平台边缘,吞掉悬崖,吞掉石梁。世界缩成方圆十丈的灰白圈子。林夜头发上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一碰就往下滴。
他试着在脑子里呼唤模拟器。
没有回应。意识深处一片死寂,像口枯井。
晨光终于刺破雾气时,执法堂的人来了。还是昨天那两个执事,脸上挂着没睡醒的倦意。他们解了铁链,扔给林夜一句“查清了,没事”,就催他下山。
回程的石阶湿滑。
林夜腿上的伤结了痂,走路时扯着疼。他走得很慢,两个执事在前头不耐烦地咂嘴。
下到山腰,雾气散了。杂役院的屋顶从树梢间露出来,灰扑扑的一片。
院门口聚着几个人。
李奎靠在门框上,正跟旁边的人说笑。看见林夜,他嘴角咧开,露出黄牙。
“哟,回来了?”他声音拔高,“思过崖上风大不大啊?”
林夜没停步,径直往里走。
李奎伸脚一绊。林夜早有防备,侧身让过,脚步没乱。
“躲得挺快。”李奎哼了声,压低声,“这次算你走运。下次……”
林夜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很静,没什么情绪,但李奎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院子里其他杂役各自忙着,没人抬头。老杂役蹲在灶房门口剥豆子,手指又快又稳。
林夜回到通铺。他的铺位在最角落,被褥被人翻过,皱成一团。他伸手摸了摸,褥子底下那点干粮不见了。
他站了一会儿,开始叠被子。
动作很慢,一下一下把褶皱抚平。叠好被子,他走到井边打水。掌心结了茧的地方又磨破了,渗出血丝。
凉水浇在脸上,刺得皮肤发紧。
他抹了把脸,听见肚子叫了一声。从昨天到现在,只喝了半碗凉粥。胃里空得发慌。
午后的杂役院很安静。
大部分人都去后山砍柴了,院里只剩几个老弱。林夜被分到清扫仓库后头的落叶,那是片背阴的角落,常年积着腐土。
他拿着竹扫帚,一下一下扫。
落叶很厚,底下藏着潮虫。扫帚划过,虫子弹起来,慌慌张张往石缝里钻。
扫到一半时,他停下了。
仓库后墙根有道缝隙,塞满了枯枝烂叶。缝隙边缘的石头上,沾着一点暗褐色的痕迹。
不是苔藓。
林夜蹲下身,用扫帚尖拨开枯叶。痕迹很淡,像是干涸的血,或者锈。但形状有点怪——不是自然晕开的,边缘有细微的棱角。
他伸出手指,想去碰。
“别动。”
声音从背后传来,很轻,像片叶子落地。
林夜僵住了。他没听见脚步声,一点都没听见。他慢慢转过头。
苏璃站在三丈外的老槐树下。
她还是那身月白道袍,但没系腰封,袍子松松垮垮挂着。头发用根木簪随便绾着,碎发垂在颊边。她手里捏着片槐树叶,正低头看叶脉。
“那东西碰了会痒。”她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看过来,“起红疹,三天消不掉。”
林夜站起身,垂下手。“掌门。”
苏璃走过来。她脚步轻得像没踩地,落叶在她脚下都不响。她在墙根前停下,弯腰看那道痕迹。
“戍卫堂那帮蠢货。”她啧了一声,“查个残留痕迹都查不干净。”
林夜没说话。
苏璃直起身,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昨天思过崖上,你碰过那个符文凹坑。右手食指,第二节指腹。”
林夜下意识蜷了蜷手指。
“接触时间大概三息。”苏璃继续说,“接触后,你下意识在道袍上擦了两下。但符文残粉里有种矿物,叫‘灰鳞石’,沾皮肤上会留痕。三天内洗不掉。”
她看向林夜的手。“现在应该还能看出来。”
林夜摊开右手。食指第二节指腹上,确实有片极淡的灰色,像蹭了铅笔灰。
“灰鳞石一般用来做定位符的底料。”苏璃说,“五十年前的老方子,现在没人用了。但有个特点——它跟另一种矿物‘赤磷砂’碰在一起,会发热。温度不高,刚好够让皮肤起疹。”
她指了指墙根那道痕迹。“这就是赤磷砂。戍卫堂昨天来查过,以为是什么污渍,随便扫了扫就完事。蠢。”
林夜盯着那道痕迹。“掌门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去过思过崖?”苏璃接过话,歪了歪头,“因为我昨天看见你了啊。”
她说得理所当然,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林夜喉咙动了动。“掌门去思过崖,是查这个?”
“算是吧。”苏璃转身,背着手往竹林方向走,“跟我来。这儿说话不方便。”
林夜犹豫了一瞬。
苏璃没回头,声音飘过来:“怎么,怕我吃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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