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踩着一地碎光往前走。天边那层青色越来越浓,快要压过残月的光。他袖口里的竹片硌着手腕,传来钝钝的痛。
苏璃把册子塞回怀里,布料鼓起一小块。
“先回去。”她声音压得很低,被竹叶声切碎,“白天不能动。得等晚上,等人散尽了。”
林夜没应声。
他盯着前面晃动的竹影。脑子里闪过册子上那些名字,一个个墨点,像钉在纸上的苍蝇。三十七个。有些钉得深,有些钉得浅。
拔起来,都会流血。
回到杂役院时,天刚蒙蒙亮。院门吱呀响着,几个早起的杂役拎着木桶往外走。他们眼皮耷拉着,脚步拖沓,谁也没多看林夜一眼。
空气里有隔夜的馊味。
林夜钻进自己那间矮屋。门板合拢,光线被挡在外面。他靠着门板站了一会儿,等眼睛适应黑暗。
墙角那张破木板床,被褥凌乱地堆着。
他走到床边坐下。掌心摊开,那截竹片躺在上面,边缘磨得发亮。他盯着竹片看了很久,指尖摩挲着锋口。
然后翻身躺下。
闭着眼,却睡不着。脑子里那些名字在打转。李主事,刘执事,赵四,陈广……每个名字后面都拖着一条线,线那头连着老祖那张模糊的脸。
线很细,但勒得紧。
窗外传来杂役们劳作的声响。木桶磕碰,水泼在地上,管事粗哑的吆喝。这些声音平时听惯了,今天却格外刺耳。
谁知道吆喝的人里,有几个是钉在册子上的?
林夜翻了个身,脸对着墙壁。墙壁是粗糙的土坯,表面凹凸不平。他伸手摸了摸,指尖沾到一层薄灰。
时间过得很慢。
日光从门缝爬进来,在地上拖出一道细长的亮痕。亮痕慢慢挪动,从墙角爬到床脚。林夜一直躺着,没动。
他在等天黑。
傍晚时,门被轻轻叩响。三下,停顿,再两下。
林夜起身拉开门。苏璃站在外面,还是那身灰扑扑的杂役服,但脸上的灶灰洗掉了。皮肤白得有些透明,眼底有淡淡的青影。
她闪身进来,反手带上门。
“陈广那边有动静了。”她说话时喘着气,胸口微微起伏,“我让人盯着竹屋。他女儿今天咳了三次,一次比一次重。”
林夜皱起眉。
“药瘾发作了?”
“像。”苏璃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摊在床板上。纸包里是几根干枯的草茎,颜色暗红,散发出一股甜腻的腥气。“这是我从她窗台刮下来的药渣。”
林夜捡起一根,凑到鼻尖闻了闻。
甜腥味钻进鼻腔,带着淡淡的酸腐。他手指捻了捻,草茎碎成粉末,沾在指尖上,像干涸的血。
“血痂藤。”他说,“混了罂粟壳和腐心草。短期能镇痛,长期服用,经脉会彻底烂掉。”
苏璃脸色沉下去。
“能治吗?”
“能。”林夜把粉末拍掉,“但要快。她撑不过这个月。”
窗外传来敲梆子的声音。梆梆梆,三响。天彻底黑了。
苏璃站起身,走到门边听了听。外面脚步声零散,杂役们陆续回屋。她转回来,压低声音:“子时动手。陈广会去药园西角领药,那是我们的机会。”
林夜点头。
他从床底拖出个破布包,打开。里面是几件旧衣服,底下压着个小木盒。木盒打开,露出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
针尖在昏暗里泛着冷光。
“你还会用这个?”苏璃有些意外。
“以前学过。”林夜把针包卷好,塞进袖袋。他没说跟谁学的,也没说在哪儿学的。有些事,说不清楚。
两人等到子时。
梆子声又响了,悠长地荡进夜里。林夜拉开门,外面一片漆黑。月亮被云遮着,只有几点星子,光弱得照不见路。
他们贴着墙根走。
药园在西边,离杂役院有两刻钟的路。夜里风大,吹得路边野草哗哗响。苏璃走在前面,脚步放得很轻,像猫踩在落叶上。
林夜跟在她身后三步远。
他能听见她的呼吸,很浅,但节奏很稳。这个女人穿着杂役服,走在黑夜里,却依然有种奇怪的从容。
好像这一切对她来说,只是场游戏。
药园的围墙出现在视野里。黑黢黢的土墙,顶上插着碎瓷片。墙边有棵老槐树,枝桠横伸,像只摊开的手。
苏璃停下,指了指树下。
树影里蹲着个人。穿着巡山队的褐色短打,背弓得很紧,肩膀微微发抖。他在等什么,等得很焦躁,手指不停抠着地面。
是陈广。
林夜看见他的侧脸。额头很宽,下巴方正,但两颊深陷,眼窝黑得吓人。这是个被折磨了很久的人。
墙那头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踩得很实。一个人影从墙角的暗门钻出来,黑袍裹身,脸藏在兜帽里。他手里提着个小布袋,袋口用麻绳扎紧。
陈广立刻站起来。
“药……”他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喉咙。
黑袍人没说话,把布袋递过去。陈广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布袋,黑袍人却缩回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