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府衙的大牢,是藏在繁华之下的另一重天地。
青石板地面沁着终年不散的湿寒,墙缝里钻出的青苔泛着暗绿,混着霉味、汗味与淡淡的血腥气,在狭窄的甬道里盘旋。每一间牢房都嵌着厚重的木栅,栅条被岁月磨得光滑,却依旧透着森然的压迫感。深处那间独居牢房,更是昏暗得近乎不见天日,只有高处一扇小窗漏进几缕惨淡的天光,勉强勾勒出蜷缩在草堆上的人影——泉州知府钱如渊。
曾经的钱大人,身着八蟒五爪官袍,头戴乌纱帽,出入府衙时前呼后拥,面容红润,眼神里是久居上位的傲慢与算计。可此刻,他身上那身象征身份的官服早已被剥去,换上了粗布囚服,领口磨破,沾着泥污与草屑。头发散乱地贴在额角,鬓角的白发显得格外刺眼,原本饱满的脸颊凹陷下去,颧骨高耸,眼神浑浊,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的风光?
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沉重的声响在死寂的甬道里回荡,惊得钱如渊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强自镇定下来,缓缓直起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摆出一副虽身陷囹圄却依旧不肯低头的模样。
沈砚走在最前面,一身青布长衫,身姿挺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深邃如古井,仿佛能洞穿人心。他身后跟着苏微婉,一身素净的布裙,手中提着一个食盒,神色平静,却在踏入牢房的那一刻,微微蹙了蹙眉——这大牢的气味,实在太过刺鼻。再往后,是赵武,身着劲装,腰佩长刀,眼神锐利如鹰,牢牢守在牢房门口,防止任何意外发生。
“沈……沈大人,”钱如渊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被砂纸磨过,他努力清了清嗓子,试图维持着昔日的官威,却怎么听都透着一股色厉内荏,“不知你深夜提审本官,有何贵干?本官乃是朝廷命官,未经审讯,便被你擅自关押,你就不怕朝廷降罪吗?”
沈砚没有理会他的叫嚣,径直走到木栅前,停下脚步。他微微俯身,目光落在钱如渊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钱大人,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府衙书房里的账本、你与王坤的往来书信,还有倭寇俘虏的供词,都已摆在面前,你以为,仅凭一句‘朝廷命官’,就能掩盖你通倭叛国、贪赃枉法的罪行吗?”
每说一句,钱如渊的身体便颤抖一下,眼神里的慌乱越来越浓,原本挺直的脊背也渐渐佝偻下去。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些账本,那些书信,还有那些倭寇的供词,都是铁证如山,容不得他半点抵赖。
苏微婉走上前,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木栅外的石桌上,轻轻打开。食盒里,是一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粥熬得软糯黏稠,米粒开花,上面还撒了一小撮葱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旁边,还有一碟清炒的青菜,虽然简单,却干净清爽,与这大牢里的污秽格格不入。
“钱大人,”苏微婉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先喝点粥吧。就算是要认罪伏法,也得有力气开口才行。”
钱如渊的目光落在那碗小米粥上,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自从被关押进来,他吃的都是冰冷坚硬的杂粮粥和咸得发苦的咸菜,哪里见过这样温热软糯的食物?腹中的饥饿感瞬间被勾起,阵阵绞痛传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但他还是强忍着饥饿,偏过头,冷哼一声:“哼,你们别想用这些小恩小惠来收买本官!本官身正不怕影子斜,那些都是诬陷,都是你们伪造的证据!”
沈砚看着他这副嘴硬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他伸出手,从怀中掏出一本账本,正是从钱如渊书房里搜出来的那本,封面上写着“海防补给明细”几个大字,却里面记录的,全是他向严党输送银两的账目。
“钱大人,你看看这个,”沈砚将账本递到木栅前,“这是你亲手记录的,每月向严党输送银两十万两,从嘉靖二十七年到现在,整整两年,一共两百四十万两。这些银两,都是你从泉州海防经费、赈灾银、盐税中克扣而来的,对不对?”
钱如渊的目光落在账本上,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死死地盯着账本上那些熟悉的字迹,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这……这不是……不是我写的……是你们……你们伪造的……”
“伪造?”沈砚冷笑一声,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那这封呢?这是你写给王坤的信,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让他为倭寇提供港口停靠、粮草补给,还约定了分赃的比例。信上的字迹,还有你盖的私章,总不会也是我们伪造的吧?”
他将书信也递到木栅前,钱如渊的目光落在书信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双腿一软,瘫倒在草堆上。他双手抱头,身体蜷缩着,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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