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遥城西的柳府,隐在一片老槐树林后,朱红的大门早已褪去鲜亮色泽,门环上锈迹斑斑,叩门时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沉睡已久的巨兽被惊醒。沈砚与苏微婉立在门前,望着墙头探出的枯黄枝桠,以及院内蔓延至墙角的杂草,心中已生出几分萧瑟——这处曾是日升昌二掌柜柳承业的府邸,如今人去楼空,只剩满目荒凉,恰如票号眼下的困境。
开门的是柳承业的妻子李氏,她身着素色布衣,发髻松垮,面色憔悴得近乎蜡黄,眼底的青黑遮不住连日的惊惧。见是沈砚与苏微婉,她先是一愣,随即慌乱地垂下眼帘,声音颤抖:“二位……是官府的人?”
沈砚出示了乔景然的信函,语气平和:“柳夫人不必惊慌,我等受日升昌乔少东家所托,前来调查柳二掌柜失踪一事,还望夫人配合。”
李氏的指尖绞着衣角,半晌才侧身让开,引着二人踏入府中。院内的石板路被杂草挤占,几株石榴树叶子落尽,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风一吹,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正屋的门窗紧闭,推开时扬起一阵灰尘,呛得人忍不住咳嗽,屋内陈设依旧,却蒙着厚厚的尘垢,显然许久未曾仔细打理。
“自夫君失踪后,府里的下人走的走,散的散,只剩我一人守着这空宅子。”李氏端来两杯凉茶,杯沿沾着细小的茶渍,她将茶杯放在桌上,指尖微微发抖,“夫君走前只说去汾州分号查案,谁知一去不返,我报了官,可官府只说他是自行离去,根本不肯用心追查……”
沈砚接过茶杯,目光扫过屋内——八仙桌上摆着未绣完的锦帕,针脚凌乱地停在半途;墙上挂着的柳承业画像,眉眼间透着精明干练,却与眼前的荒凉格格不入;角落里的几口木箱上了锁,箱沿处隐约有撬动的痕迹,想来是李氏也曾翻找过丈夫的踪迹。
“柳二掌柜失踪前,可有异常举动?比如深夜外出、与人密谈,或是带回过奇怪的物件?”苏微婉坐在一旁,柔声问道,试图缓解李氏的紧张。
李氏闻言,眼神闪烁,低头摩挲着袖口:“他……他那段时间总是很晚回来,身上带着一股煤烟味和莜面的气息,问他去了哪里,只说在查案,不肯多言。还有一次,我见他带回一个黑色的布包,里面似乎装着纸张,他藏在了书房的书架后面,我问起时,他还发了脾气,说我不该多问。”
“书房在何处?”沈砚立刻追问,李氏的慌乱与遮掩,显然藏着隐情。
李氏引着二人穿过侧院,来到书房。书房的门虚掩着,推开门,一股混杂着墨香、灰尘与淡淡莜面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书架林立,摆满了账册与商贾类书籍,书桌上散落着笔墨纸砚,还有一本摊开的《票号汇兑章程》,页面上有多处圈画的痕迹,想来是柳承业生前常看的书。
沈砚俯身查看书桌,指尖拂过砚台,上面还残留着干涸的墨渍,颜色暗沉,与伪钞上的墨色极为相似。苏微婉取出银针,蘸了一点墨渍,银针瞬间泛起淡淡的黑色——这是狼毒花汁液的特征,与她之前分析的伪钞墨料成分完全一致。
“柳二掌柜生前常在此处调制墨料?”苏微婉看向李氏,李氏连忙摇头:“夫君从不擅调墨,票号的墨料都是专人送来的,他怎会自己动手……”话未说完,她的声音便低了下去,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沈砚走到书架前,逐一审视着书籍的排列,忽然发现最内侧的一排书微微松动,伸手一推,竟露出一个暗格。暗格不大,里面放着一本泛黄的账本、几张未寄出的书信,还有一个小巧的莜面栲栳栳模具,模具上沾着的墨渍尚未完全干涸。
他先拿起账本,翻开一看,上面的记录并非家用开销,而是密密麻麻的交易明细:“三月初五,向莜面村购莜面五十斤”“四月十二,购莜面五十斤”“五月廿三,购莜面五十斤”……从半年前开始,柳承业每月都会向莜面村购买莜面,数量固定,且付款方式皆是银票,收款人一栏只写着一个“墨”字。
“柳夫人,柳二掌柜既不常吃莜面,为何频繁采购?”沈砚将账本递给李氏,李氏看着上面的记录,脸色愈发苍白:“我……我不知晓,府里从未买过这么多莜面,这些银票……怕是他私下动用的票号公款。”
沈砚又拿起那几张书信,信纸粗糙,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忙写就。其中一张写道:“墨先生,墨料已备好,月圆之夜,莜面村老作坊交接。”另一张则画着一个莜面栲栳栳的图案,旁边标注着“暗纹模具,需按此改进”,还有一行小字:“王大人那边已催促,需加快伪钞制作,务必在七月前完成三万两额度。”
“王大人?可是山西巡盐御史王崇文?”沈砚心中一震,严党亲信王崇文的名字,终于在此处出现。李氏听到“王崇文”三字,身体猛地一颤,泪水夺眶而出:“是……是他!夫君曾酒后说过,他被王崇文胁迫,不得不做违心之事,若是不照做,我们全家都性命难保……我劝他去报官,他却说官官相护,根本无人可信,还说若是他出了事,让我去找汾州码头的陈婆求助,说陈婆能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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