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审会后的周末,天色是江城冬季典型的铅灰。林枫在厂区新建的环保材料展示区踱步,脚下是用再生骨料和透水混凝土铺设的小径,孔隙均匀,前几日落的雪已在上面消融殆尽,地面干爽。小径旁立着介绍牌,周博士坚持要写上精确的技术参数和减碳计算。
他看了看表,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二十分钟。昨晚几乎没睡,脑子里反复回放着评审会的每个细节、每位专家的表情、那些尖锐的问题和自己的回答。手机就放在口袋里,安静得让人心焦。无论是秦浩那边关于临时资金的回复,还是示范项目的风吹草动,都杳无音信。这种悬而未决的等待,比明确的坏消息更熬人。
远处传来汽车驶近的声音。林枫抬头,看见李曼那辆白色的SUV缓缓停在办公楼前。她下车,今天没穿正装,一件浅驼色的羊绒大衣,围着深灰色的围巾,长发自然披散,手里还拎着个纸袋。少了法庭和会议室里的锐利,多了几分书卷气的柔和。
林枫快步迎上去。“李律师,麻烦你周末还跑一趟。”
“说好了来看看。”李曼微笑,目光随即被那条小径吸引,“这就是你们做的透水路面?看起来效果不错。” 她说着,很自然地蹲下身,用手摸了摸地面,甚至曲起手指叩了叩,侧耳听声。
这个带着探究意味的小动作,让林枫觉得有些可爱。“周博士说,透水系数和抗压强度都超过行业标准。这边走,前面还用再生材料做了些生态树池和护坡样板。”
两人沿着小径缓步而行。林枫简单地介绍着各种产品的应用场景和实验数据。李曼听得很认真,偶尔问一两个很内行的问题。冬日的厂区空旷安静,只有风声掠过还未完全绿化的土坡。
“压力很大吧?”走到一处可俯瞰大半厂区的观景台,李曼忽然问,语气平和,像在谈论天气。
林枫停下脚步,望着下方寂静的厂房和堆场,苦笑了一下:“什么都瞒不过你。评审会算是过了,可场外的动静你也知道。资金链绷着,对手在暗处盯着,结果一天不出来,心就一天悬着。有时候半夜醒来,会想,这条路是不是选错了,是不是太急了。”
他说出了这些天压在心底,连对陈建国和周博士都未曾完全吐露的彷徨。在这个冷静理智的女人面前,他奇异地感到一种可以卸下部分盔甲的松弛。
“急是急了点。”李曼靠在不锈钢栏杆上,望着远处,“但路没错。从你决定做再生骨料开始,就注定要走一条没人轻松的路。如果只是为了赚钱,继续做传统建材贸易,甚至跟着张昊他们玩些灰色游戏,或许更‘容易’。但你选了一条更笨、也更难的路。”
她转头看他,眼神清澈:“笨在你要从负数开始建立信任,难在你要对抗的是整个行业的惯性甚至惰性。可也正是因为又笨又难,才可能有真正稳固的壁垒和长远的价值。张昊他们越急,手段越下作,恰恰说明你打到了他们的痛处,而且他们除了这些盘外招,在正面战场越来越拿你没办法。”
她的话像冰凉的泉水,浇灭了林枫心头的些许焦躁,带来一种清醒的镇定。“我只是觉得,把你们都卷进来,承担这么大风险……”
“风险是我自己评估后决定承担的。”李曼打断他,语气笃定,“我做这行,见过太多企业。有的短时间膨胀得很快,但内里是空的,一阵风就倒。有的像你们,走得很吃力,但每一步踩下去,是实的。我选择合作对象,看的就是这份‘实’。至于压力……”
她顿了顿,从随身带的纸袋里拿出一个保温杯,递给林枫:“我妈熬的梨汤,说冬天干燥,润润肺。压力大时,喝点甜的,或许有用。”
林枫一愣,接过还有些温热的杯子,触手温暖。“这……谢谢阿姨,也谢谢你。” 他拧开喝了一口,清甜的滋味带着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药材味,顺着喉咙滑下,似乎真的驱散了一些胸口的滞闷。
“不客气。”李曼移开目光,重新看向厂区,“评审结果,无非两种。成了,是发令枪,你们要开始冲刺,应对更复杂的局面和更高的期待。不成,也不过是回到起点,换个方式继续证明自己。你的基本盘——技术、工厂、还有已经小步跑通的市场化订单——都在。秦浩那边,只要你的基本盘不垮,清流也不会轻易撤梯子,他们也要对投资负责。所以,核心不是你等那个结果,而是无论结果如何,你下一步往哪走,怎么走。”
她的话语总是能剥离纷扰的表象,直抵核心。林枫慢慢喝着梨汤,思绪也逐渐清晰。是啊,核心是自身的“实”。示范项目是加速器,不是发动机。发动机,始终是手里的技术和产品。
“下周那个‘稳定就业’座谈会,我们不在名单上,但我想去。”林枫忽然说。
“哦?”李曼挑眉。
“不是去闹场。是以列席或旁听的身份去。听听他们在担心什么,抱怨什么。或许,也能找到一些对话甚至合作的可能,就像我答辩时说的。总躲着,或者对抗,不是办法。”林枫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另外,市场化订单的推进要更快。我打算亲自带队,跑一趟邻省,那里有几个大型基建项目刚启动,对成本敏感,或许是我们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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