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后，他单独留下了李曼。关上办公室的门，林枫脸上才露出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李律师，公示结果虽然出来了，但事情没完。我怀疑，张德海甚至他背后的人，在这个‘平衡’结果里，起了作用。至少，是乐见其成的。”

李曼点点头，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薄薄的、没有封面的资料，推到他面前。“我通过非正式渠道了解了一下评审会最后讨论阶段的一些……风向。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确实有重量级人物，表达了对‘过度扶持单一新兴民企可能引发行业波动’的担忧，并建议‘发挥国企压舱石作用’。这个建议，最终被采纳了。”

林枫拿起那份资料，只有寥寥几页，但信息量巨大。他快速浏览着，眼神越来越冷。“压舱石？怕是有些人自己的利益压舱石吧。”

“没有证据，只能是推测。”李曼冷静地提醒，“但这份资料可以佐证，我们的对手，能量远比想象的大，而且更善于利用规则和话语权。我们之前的策略，集中在技术和市场突破上，是对的，但可能不够。接下来，我们需要在更高层面，建立自己的‘话语权’和‘防火墙’。”

“你的建议是？”

“两手准备。”李曼条分缕析，“第一，市场层面，必须打一场硬仗，用实实在在的订单和无可挑剔的工程案例，证明我们的产品力和商业价值。你开拓邻省市场的决策很及时。第二，舆论和公共关系层面，不能再被动防守。要主动塑造‘绿色创新先锋’、‘突破卡脖子技术’的正面形象。我认识省报一位跑产业经济的资深记者，他对你们这种有硬科技、又能解决实际环保痛点的企业很感兴趣。可以安排一次深度采访，不局限于我们这个项目，可以谈谈整个建筑垃圾资源化产业的困境和前景，格局要大。”

林枫眼睛一亮。这的确是个跳出具体项目纷争，提升品牌势能的好办法。“好，你来安排。另外，关于那个‘重点企业座谈会’……”

“旁听证我拿到了。”李曼接口道，“下周二下午。我建议你去，但姿态要调整。不是去解释或争论，而是去倾听、学习，甚至可以在适当的时候，以‘行业新兵’的身份，提出一些建设性的、关于‘传统产业与新兴技术如何协同发展、共同升级’的思考。你的身份，既是挑战者，也应该是潜在的共建者。”

林枫沉吟着，慢慢点头。李曼的策略，是从“证明自己”转向“定义战场”，从“争抢蛋糕”转向“做大蛋糕”，至少是提出做大蛋糕的思路。这需要更高的视野和更巧妙的姿态。

“我明白了。示弱，但不示败；合作，但不妥协。”他总结道。

李曼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还有，清流资本那边，需要主动沟通。秦浩是看重回报的，示范项目落选，短期对估值和故事有影响，他可能会有疑虑。你需要给他新的、更坚实的信心。”

“我会准备一份新的商业计划更新版，重点突出我们市场化订单的进展、成本下降的潜力和新的市场开拓策略。另外，”林枫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我想启动B计划——寻找产业链下游的战略投资者，比如大型建筑集团或环保上市公司。他们的需求更直接，也能带来订单和资源，或许能对冲一部分纯财务投资者的短期压力。”

“这个思路可行，但操作要谨慎，避免引起现有投资人的误解。我可以帮你物色和初步接触一些潜在对象。”李曼应道。

正事谈完，气氛稍微缓和。林枫看着李曼略显疲惫但依然神采奕奕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段时间，她几乎是和他并肩作战，承受的压力并不比他小。“辛苦你了，李曼。这次……又让你白忙一场。”他第一次在工作场合，省去了“律师”的称谓。

李曼微微一怔，随即莞尔：“林总客气了。律师费又不会少。而且，”她语气转为认真，“这件事，未必是坏事。太过顺利的加持，有时反而会掩盖真正的问题。现在这样，靠市场真刀真枪拼出来，根基才更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但愿如此。”林枫苦笑。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忙碌的厂区。失去一个名分，换来更清醒的认知和更坚定的道路，这代价，他认了。只是，前路必然更加艰险。

“李曼，”他背对着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等忙过这阵子，我请你吃饭吧。不是答谢，就是……简单吃个饭。”

身后安静了片刻，才传来她同样平静的回应：“好。等忙过这阵子。”

林枫没有回头，但他感觉到，那根一直紧绷的弦，似乎稍微松弛了一点点。至少，在这条充满未知和荆棘的路上，他并非独行。

窗外，铅灰色的云层缓缓移动，似乎有阳光正努力从缝隙中透出。虽然微弱，但终究是光。水落石出之后，是更坚硬、也更真实的河床。而真正的航行，或许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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