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林枫这边，几不可察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转回头，继续与工作人员交谈，仿佛刚才的对视只是不经意的一瞥。
林枫也迅速调整了表情，将心底那点微澜压下，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他同样礼节性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颔首回应，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向自己预定的座位，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但坐下后，他才从会议资料附带的简要嘉宾介绍中，找到了苏蔓的名字和身份——“上海蔓青环保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蔓青环保？林枫在脑海中快速搜索。似乎是一家近几年在长三角地区崛起、专注于工业废水处理和土壤修复的环保工程公司，规模不算顶尖，但以技术精细和项目执行严谨着称，在细分领域有一定口碑。原来，她也在这个行业，而且做得不错。
会议很快开始。领导致辞，专家演讲，企业代表分享……流程紧凑。林枫专注地听着，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要点，与相邻的几位企业家低声交流。他的目光，再未刻意投向苏蔓所在的方向，但眼角的余光，仍能偶尔捕捉到她安静聆听、或与旁人低声交谈的侧影。她比记忆中更加沉静，褪去了年轻时的一些锐利和理想化的光芒，多了几分商海历练后的从容与笃定。偶尔，当某位演讲者提到某些技术难点或行业痛点时，她微微蹙眉思索的神情，依稀还有几分旧日的影子。
中场茶歇时，人群自然地分散成若干个小圈子。林枫正与高新区的一位副主任和另一位做光伏储能的企业家交谈，讨论长三角环保产业园区协同创新的可能性。这时，一个温和的女声在旁边响起：“王主任，李总，聊什么呢这么投入？”
林枫转头，苏蔓端着杯咖啡，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得体的浅笑，正与那位副主任打招呼。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也落在了林枫身上，笑容未变，语气平静如常：“林总，好久不见。”
“苏总，幸会。”林枫也报以同样平淡而客气的微笑，伸出手。两手轻轻一握，一触即分。指尖传来的温度，与记忆中并无二致，但那份熟悉的触感，早已被漫长的时间和各自的轨迹，冲刷得只剩下陌生。
“原来林总和苏总认识？”旁边的王副主任有些意外。
“很多年前，在江城有过几面之缘。”苏蔓轻描淡写地解释道，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又遇到了。林总的‘绿建联盟’现在可是行业翘楚，我们蔓青是小公司，还要多向林总学习。”
“苏总过谦了。蔓青在工业环保细分领域做得非常扎实，我也有所耳闻。”林枫语气平稳，“长三角一体化发展，环保产业协同是关键。希望以后有机会交流。”
“那是自然。林总说得对，单打独斗的时代过去了，合作才能共赢。”苏蔓点头赞同，随即很自然地将话题引回了刚才几人讨论的产业园区协同上，发表了几句颇为内行和务实的看法，显然对行业有深入了解。
短暂的交谈，滴水不漏，完全符合商务场合的礼仪和氛围。没有人提及过往，仿佛那真的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早已翻篇的“几面之缘”。直到茶歇结束，会议继续，两人再没有单独交流。
下半场的会议，林枫依旧专注，但心思的某个角落，却仿佛投入了一颗小石子的深潭，泛起了细微而持久的涟漪。并非旧情难忘，那只是一种对突然出现的、与过去紧密相连的“见证者”的本能反应。苏蔓的出现，像一面镜子，突兀地照见了他来路上某个已被尘封的路标，提醒着他，自己是从怎样的过去，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会议在傍晚时分结束。晚宴是自助形式，便于交流。林枫象征性地取了些食物，与几位重要的政府官员和潜在合作伙伴应酬了一番。他注意到苏蔓也在人群中穿梭，举止得体，谈吐不俗，与几位上海本地的投资人和企业代表相谈甚欢，显然在上海的环保圈子里，已站稳了脚跟。
他没有再主动靠近，苏蔓也没有。两人就像两条偶然交汇又迅速分开的航迹，在偌大的宴会厅里，保持着礼貌而克制的距离。
晚宴过半，林枫觉得差不多了，准备提前离场。他刚走到宴会厅门口，一个服务生快步走来，微微躬身，递上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浅灰色信封，低声道：“林先生，刚才有位女士托我交给您的。”
林枫眉头微挑，接过信封。入手很轻。他走到一旁相对安静的走廊拐角，打开信封。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张素白的名片，上面印着“苏蔓 总经理 上海蔓青环保科技有限公司”，以及手机、邮箱等联系方式。名片的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娟秀而利落的字迹，墨迹很新：
“林枫，看到你现在很好，为你高兴。行业不大，或许未来会有交集。保持联系。祝顺遂。——苏蔓”
没有多余的情绪渲染，没有对过去的追忆或感慨，只是最简洁的告知和最克制的祝福。如同她今天整个人给他的感觉——理性、得体、界限分明。
林枫看着那行字，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将名片重新放回信封，收进了西装内袋。没有回复，也没有去找她。有些过去，无需重温；有些祝福，心领即可。
他转身，大步走出酒店。夜色已浓，陆家嘴的霓虹将天空映照得流光溢彩。坐进车里，发动引擎，低沉的咆哮声再次响起。他缓缓驶入车流，汇入这座不夜城的璀璨光河。
手机响起，是李曼发来的信息，问他会议结束了没有，什么时候到家，行行和初一等着他讲睡前故事。
看着屏幕上妻子温柔的话语和孩子们可爱的表情包，林枫心中那点因旧影浮现而产生的细微涟漪，瞬间被更汹涌、更真实的暖流抚平、覆盖。过去已是风景，而当下，才是他握在手中、需要全力珍惜和守护的全部。
他回复：“刚结束，在路上了。告诉行行和初一，爸爸马上回来，今天讲一个关于‘绿色勇士’在森林里建造神奇工厂，打败污染怪兽的新故事。”
放下手机，他踩下油门，黑色的跑车如同利箭，划破夜色，朝着那个亮着温暖灯光、有挚爱等待的名为“家”的港湾，疾驰而去。旧影如风掠过，不留痕迹。而前方的路，在车灯的照耀下，清晰而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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