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平稳下行,数字不断跳动,如同林沐风此刻紊乱的心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镜面墙壁映出他失魂落魄的身影,苍白,单薄,像一抹即将被擦去的尘埃。刚才在工位上强行压制的恐慌和屈辱,此刻在封闭的空间里汹涌反噬,几乎要冲破他理智的堤坝。
他死死攥着背包带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背包里装着他在公司五年的“遗产”,轻飘飘的,却压得他几乎直不起腰。那封邮件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反复扎刺着他的神经。“优化范围”……多么冠冕堂皇的词!它轻描淡写地抹去了一切,将活生生的人、流淌的汗水和时间,都变成了财务报表上一个冷冰冰的、需要被削减的数字。
“叮——” 电梯到达一楼。
门缓缓打开,外面大厅的喧嚣声浪瞬间涌了进来,像一记闷棍敲在林沐风头上。他恍惚地抬起头,看到的是与楼上死寂截然不同的世界。穿着光鲜的男男女女步履匆匆,谈笑风生,前台小姐依旧挂着标准的职业微笑,保安警惕地巡视着出入口……一切都井然有序,一切都充满了活力。唯有他,像一个故障的零件,被无情地剔除出来,与这蓬勃运转的体系格格不入。
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多待一秒,都感觉周围的目光像是无形的审判,刺得他体无完肤。他低着头,几乎是逃也似的穿过明亮宽敞的大厅,推开沉重的旋转玻璃门,一头扎进了傍晚依旧闷热的室外空气中。
夕阳的余晖给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镀上了一层虚假的金色,暖风吹拂,却带不走他心底的寒意。他站在园区的人行道上,身边是川流不息的下班人潮。人们说着,笑着,讨论着晚上的聚餐、新上的电影,或者抱怨着工作的琐碎,那些曾经他也参与其中的日常话题,此刻听起来却如此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成了一个局外人。
一种巨大的茫然攫住了他。接下来该去哪里?能去哪里?回那个只有十平米、月租却占去他大半工资的出租屋吗?面对四堵空墙,独自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失业噩耗?
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地铁站的方向挪动。那是他熟悉的路线,闭着眼睛都能走。但今天,这段路显得格外漫长,脚下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荆棘上。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了一下。他麻木地掏出来,是几个同事在小群里插科打诨,约着晚上一起去吃新开的火锅。他盯着屏幕上跳跃的文字和表情包,手指悬在键盘上,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告诉他们自己被裁了?接受那些或真或假的同情与安慰?还是就此沉默,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沉底,连涟漪都不配拥有?
最终,他选择了沉默。将手机调成静音,塞回口袋。仿佛这样,就能暂时隔绝那个他刚刚被驱逐出去的世界。
地铁站入口像一张巨兽的嘴巴,吞噬着源源不断的人流。他随着人潮往下走,熟悉的、混合着汗水、香水和各种食物气味的热风扑面而来。刷卡,过闸机,下到站台。一切动作都依靠肌肉记忆完成,他的灵魂仿佛已经出窍,悬浮在半空,冷漠地注视着这个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站台上挤满了人,每一张脸上都写着一天的疲惫与对归家的渴望。列车进站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气势。车门打开,里面早已塞得如同沙丁鱼罐头。等待的人却不管不顾,如同潮水般涌上前,拼命往里挤。
林沐风也被裹挟在其中,身不由己地向前。后背被人推搡着,前胸贴着别人的背包,浓重的呼吸喷在颈后,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几乎令人作呕。他曾经无比厌恶这种拥挤,但在此刻,这种身体上的挤压和不适,反而奇异地暂时麻痹了心里的痛楚。
他被人流硬生生塞进了车厢,身体被固定在一个扭曲的姿势,连转身都困难。车门在他身后艰难地合拢,发出“嘀嘀”的警示音。列车猛地启动,惯性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晃动,像风中的芦苇。
透过人与人之间狭窄的缝隙,他能看到车窗外的景象。高楼大厦飞速后退,霓虹灯次第亮起,勾勒出这座城市冰冷而华丽的轮廓。这曾是他梦想起航的地方,如今却像一座巨大的迷宫,困住了他,也耗尽了他。
记忆的碎片,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
他想起刚入职那年,为了一个紧急上线的项目,整个团队连续熬了三个通宵。第四天凌晨,他和几个同事从公司出来,天空飘着细雨。他们站在园区门口,看着远处天际泛起的鱼肚白,没有人说话,只是默默地抽着烟。那一刻,他感到一种近乎悲壮的成就感,仿佛他们是用代码和汗水,在与这个世界对抗。现在回想起来,那种“对抗”是多么可笑,他们对抗的,不过是资本设定的游戏规则,而他们自己,随时都可能成为规则下的牺牲品。
他还想起去年生日,他一个人在出租屋里煮了碗泡面,加了根火腿肠和一个蛋,算是给自己庆祝。窗外是万家灯火,璀璨夺目,却没有一盏是为他而亮。他拿起手机想给家里打个电话,最终却只是发了条“一切安好,勿念”的朋友圈,收获了几个点赞和千篇一律的生日祝福。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越勒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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